化神期的沈东卓亦在木jī之列。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伐石把手抵在自己的心脉位置,几乎要心胆俱裂,想要大骂,却口唇麻木,舌根僵硬,硬是一字都吐不出来。
他心中惊惧难言,只觉手脚冰凉。
……自己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怪物?
一试之下,沈伐石脸色骤变。
他没有看错。
在沈东卓胸中跳动的心脏里,隐藏着一抹隐约的绿光,与在季三昧气脉中游走的咒毒一模一样。
……他好像找到了开启那唯一一把锁的钥匙。
第53章 五通神(十一)
沈伐石说了声“得罪”, 便抱住沈东卓的双肩, 将他拔地而起。
拔掉这颗萝卜后, 季宅面前顿时多了一堆层层叠叠的萝卜坑——
被定在原地的修仙世家家主、弟子们,腰部以下统统被打进了地底,一个萝卜一个坑, 排位整齐,前后有序,互不gān扰。
沈伐石轻轻松松地冒了这天下之大不韪, 将父亲扛上肩, 回头对季六尘和卫源道:“看好他们,等我回来。”
季六尘目瞪口呆:“……”看好他们?怎么看?就这么让他们栽在门口, 供来往行人观瞻?
沈伐石撂下这句话后,走得相当潇洒。
他返身折回季宅, 并好心地替季六尘他们留下了一道威压,继续泰山压顶, 把萝卜们灰头土脸地压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从刚才起就默默站在沈伐石身后的王传灯又随他进了后院。
在踏入一间供客人休憩的小室前,沈伐石对王传灯道:“在外头守着。”
王传灯颇无奈:“总督,不作死行不行?”
他这句话被沈伐石关在了屋门外。
王传灯一笑, 手腕一抖, 将火镰上盘绕旋走的火光撤了去,也将可怖的镰刀重新收回掌中。
他闲极无聊,在院中四处走走看看,最终在花丛里摘了一朵开得很艳的小花。
王传灯拿着花,在台阶最上层坐下, 修长的腿随意搭在石制的阶梯上,信手扯了扯领口,露出弧线完美的胸膛前线。
……这么些年过去,自己好像也没攒下什么东西,除妖到手的银两转眼间就被自己挥霍出去了,他没有赌瘾,却爱去赌场这个销金窟,又偏偏十赌九赢,他索xing在酣赌一场后,把到手的所有银钱往天上一抛,引得众人争抢,自己则抽身去也,连看都懒得多看上一眼。
日子乱七八糟,得过且过,现在他有了一朵花,也不知道该送给谁。
王传灯伸直身体,惬意地躺平在台阶上,随意咬着一朵花,看向扑满灰蒙蒙热气的天空,难得地发起呆来。
一门之隔的沈伐石把沈东卓在chuáng上放平,不等他缓过劲来,就把自己的神识qiáng行侵入他的脑中,bī得沈东卓立即陷入沉睡之中。
他抬腿上chuáng,同时催动了体内的“修罗鼎”。
所谓“修罗鼎”,绝不是什么仙家良法,其目的就是利用人心中那点不满足,引人痴狂发癫,就算人们回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至少回到的那个“过去”是真实的。
沈伐石不打算用“修罗鼎”改变季三昧中咒术的事实,他只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把解咒的符文打入父亲心脏的,顺便他能撷取那一段记忆碎片,分辨清楚那段解咒的符文究竟是什么。
在“修罗鼎”的作用下,他也很快陷入了沉睡。
像以往成千上百次那样,他来到了一片苍白的虚空之中,漫天满地都是寥落的白,还有类似雪的物质不断从上空剥落而下,纷纷扬扬,降成一道因风而起的柳絮雪海。
沈伐石空手往前走了几步,提起拳头,运起一股气,朝着某处空白狠狠轰击了上去!
轰隆一声,虚空中竟然多了几道透明的皲裂痕迹。
沈伐石周身的灵气狂湃,已经形成实体,一道道袅绕青雾沿着他的奇经八脉游走,最终汇于他的拳头。
他再次挥拳,将一道雷霆轰击在那道透明的壁垒之上。
存在于微茫之中的壁垒上掉下了几块渣滓,落在地上,顿时化为了纷纷攘攘的晶粉,四处溃散而去。
“修罗鼎”就是这样一个中立于任何时空的空间,在这里,时间停滞,空间静止,只有实力足够qiáng大的人能够打破通往过去的时间通道,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弥补自己遗憾的。
……可惜,一念即是修罗。
沈伐石回到了前夜,他直奔沈宅,守在父亲chuáng前,静等着何自足的到来。
chuáng上的沈东卓睡得安然无比,殊不知就在几个时辰后,他就要对自己的儿子兵戎相见了。
对沈伐石来说,沈东卓算不得一个好父亲。自己的存在是他名声的污点,是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因此沈东卓对他最优秀的孩子的要求,简直严苛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年幼的沈伐石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常常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太笨太蠢,天资不足,是以在面对身为豳岐正统血脉的季三昧时,他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自卑感。
当然,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儿子,半斤八两而已。
沈伐石作为一个离索于正常时间线之外的游魂,等待了许久,总算等来了何自足。
他嘴里咬着个玫瑰饼,头发湿作一团,身上还散发着清新的皂角水香气,何自足绕着chuáng走了一圈,抬起手来,掌心便悬浮出一层诡秘的莹绿色。
他看不到沈伐石,所以他的动作根本没有半分遮掩。
看到咒纹流水般输入父亲的心脏,沈伐石默默把那行字符记下,等着回到现世之中,再替季三昧解除痛苦。
……这人使出这样的伎俩,纯属司马昭之心,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弑父……
……罢了……
沈伐石突然一愣。
他仔细想了想那道从自己眼前飞速闪过的符纹,觉得有些古怪。
好像……那些咒纹是由普通的文字构成的,而不是咒师惯常使用的咒字。
不管在烛yīn还是云羊,咒师一职永远是亦正亦邪,大多数咒师都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咒字,能生出无穷阵法,由普通文字做咒纹的,少之又少,而且还对咒师的灵力水准要求极高。
沈伐石凝神聚气,想把那浮光掠影的纹路再回看一遍。
突然,一段段破碎的影像极其突兀地闯入了沈伐石的脑中,在他的脑内刺下一根又一根带毒的蜂针,惹得沈伐石身体一颤,捂住了额头,忍耐了许久才勉qiáng能睁开眼睛。
第一段影像里,沈伐石惊讶地看到了季三昧。
那是季三昧十一二岁的样子,而沈伐石仿佛附着在了那个记录下影像的人身上。
沈伐石看到的季三昧,便是那人眼中的季三昧。
那人的视角相当低矮,似乎平躺在地上,而季三昧温柔地半跪下来,轻松地将他抱入怀里,在他额上落下一记浅吻,说:“既然你没有家人,我带你走好不好?”
沈伐石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
他很少见过这样温柔不色气的季三昧,而且这份温柔,哪怕是对比季六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这是谁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而下一段影像就给了他答案。
身着白龙鱼服的季三昧在一座小窗边阅书,沈伐石认得,那件衣服是泷冈卢氏弟子的制服。
他之所以能认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季三昧混入泷冈,就选择了泷冈最大却也最古板腐朽的卢家拜师落脚,在短短数年内,季三昧就变成了最受卢家家主赏识的关门弟子,他趁机教唆卢家主,挑拨离间,从内部搅乱泷冈内政,促成了泷冈的覆灭。
这个时候的季三昧要比上一段影像里的季三昧更成熟些,起码也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了。
那道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季三昧,炙热痴迷,让沈伐石都有些脸红。
他清楚,这样的目光应该被称作“迷恋”。
——在季三昧不声不响地离开自己四年之间,还有另一个人这样注视着季三昧。
季三昧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视线,抬起头来,恰好和那人撞了个正着。
那道视线亦是不闪不躲,仍旧直勾勾看着季三昧。
季三昧笑道:“小园,看我做什么,好好温书。”
那道视线受到训斥,才心不甘qíng不愿地垂下,但余光仍在瞟着季三昧的侧影。
沈伐石:“……”
第三段影像过了一段时间,才断断续续地在沈伐石眼前播放起来。
季三昧身着斗篷,跪在一场瓢泼大雨之中。
地上已经积满了雨水,纷沓的雨滴在积水潭上敲出一个个浮痘,大小不一,就连钻出土壤呼吸的蚯蚓也被敲打得浑身发痛,半死不活地泡在淤泥之中,像是垂死的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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