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御史揉揉胸口,呼出一口郁气。他对谢季禹说:“季禹啊,朝廷危矣……”
谢季禹叹了口气:“新君亲政,难免会出点差错,马御史,您辛苦了。”
马御史说:“我辛苦算什么?就怕连我都下去了,没人能撑着御史台啊。陛下对我非常不喜是正常的,毕竟我当初经常弹劾陛下,可陛下对姚鼎言那般盲信,真不知朝局会如何变化。”
谢季禹沉默。
马御史说:“季禹啊,你在工部很多年没挪动了。”
谢季禹说:“我在工部呆着挺好的。”
马御史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局若乱,你难道还想明哲保身?”
想到家中妻儿,谢季禹目光一顿,平静地说:“我可以的。”
马御史当然知道谢季禹是可以的,且不说谢家曾与先帝亲如一家,谢季禹那个儿子更是和赵崇昭qíng同手足,谢家要自保何其简单。明知道谢季禹的选择无可厚非,马御史还是忍不住惋惜。谢季禹少时聪颖过人,他们曾经多看好他啊,自从谢季禹老师死后,谢季禹就敛起了所有锋芒。
谢季禹心中肯定会有怨的,要不然当初他也不敢把大pào对准赵英所在的方向。赵英对谢季禹心中也是有愧,否则不会从不对谢季禹降罪。两人一世君臣,看着往来不多,实际上对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
马御史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谢季禹说:“螳臂当车,愚不可及,还不如多做点事。”
马御史叹了叹气,没再说话。
谢季禹从马御史那儿离开,缓步走回工部。正准备继续处理政务,却见姚鼎言走了进来,说道:“刚才我来了,结果季禹你不在。”
谢季禹说:“刚才听到御史台那边的动静,我过去和马御史说了说话。”
姚鼎言一顿,看着谢季禹。
谢季禹抬眼回视。
姚鼎言说:“马御史怎么了?”
谢季禹淡淡地说:“旧疾复发罢了,不碍事。”
姚鼎言没再多问,径自说:“我来是想和季禹你商量一件事,户部那边有了空缺,陛下叫我们推荐人选,我觉得季禹你很适合。”工部和户部虽然都是六部之一,户部却是掌管天下财权的地方,比工部的实权要大。姚鼎言问:“我已经写好折子了,不过想到季禹你的脾xing,还是先过来问季禹你一声。”
一天之内让两个人建议挪窝,谢季禹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他对姚鼎言说:“户部我根本不熟悉,姚参政选我还不如选方侍郎。”
姚鼎言说:“季禹你何须谦虚,若不是和人聊起往事,我们恐怕都不知道季禹你是丁先生的得意门生。”
谢季禹的老师姓丁,对财帛运作颇有心得。大乱初平,赵英请了丁老出山。丁老见朝局混乱、民不聊生,不忍拒绝,虽没有答应,却派了门生入朝为官。后来丁老受人牵连,身死狱中,提及他的人也少了。
马御史虽然没提,谢季禹却能明白他言下之意。而姚鼎言直接提了,谢季禹竟无法参透姚鼎言的意思。
谢季禹说:“我跟在先生身边的时间不长,没学到什么。”
姚鼎言说:“到底行不行,陛下心中自有公断,季禹你不必谦虚。”
谢季禹心头一跳。
以姚鼎言对赵崇昭的影响力,再加上谢家在赵崇昭心里的地位,赵崇昭肯定不假思索地答应!
谢季禹说:“姚兄何苦bī我。”
姚鼎言说:“季禹,我不是在bī你。”他正色道,“户部由你掌着,大家都放心不是吗?”
谢季禹一怔。
姚鼎言说:“难道在季禹你心里,我真的是马御史口中那种目无纲常、肆意妄为之人?”
谢季禹说:“我不知道。”他手微顿,抬起头望着姚鼎言,“我很怕死,更怕祸及妻儿。”
听到谢季禹坦然以对,姚鼎言没有生气。他淡笑着说:“我也有妻有儿,明白季禹你的感受,只不过你谁都不帮,恐怕也不是自保之道。至少我知道有些人已将你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
谢季禹说:“姚兄你就不要吓我了。”
姚鼎言说:“以季禹你的聪明,难道会看不出来?”
谢季禹沉默。
姚鼎言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帮我,我不介意,只要你不偏不倚地把着财政这一关就好。你不帮另一边,结果如何你应该能预料才是。”姚鼎言指的是近来秦老太师那边的动作。
谢季禹说:“姚兄口才好,我怎么都辩不过你。”
姚鼎言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
姚鼎言起身离开后,秦明德走了进来。见谢季禹面色沉沉地坐在那儿,秦明德说:“你真的要答应他?”
谢季禹说:“三郎与陛下关系极为亲近,若是放任陛下走偏了,三郎回来我如何向他jiāo代?”
秦明德说:“你决定了?”
谢季禹说:“决定了。”
秦明德说:“你准备把工部jiāo给我?”
谢季禹点点头。
秦明德说:“我不会接手。”
谢季禹一愣。
秦明德说:“我去御史台。”
谢季禹手一颤。
秦明德说:“你把我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是想教会我什么叫忍耐,什么叫变通。但我学不来,我怎么都学不来。你想教给我的东西,我学不会!”
谢季禹喊道:“明德……”
秦明德说:“我这种直脾气的人,御史台最适合我。你和马御史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选户部不选御史台,我选。”他昂起头,“如果有一天,你和姚参政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我也不会顾念旧qíng!”
谢季禹苦笑说:“明德,你要想清楚。”
秦明德说:“我想得很清楚了,你也说了,三郎和陛下感qíng极好,你不愿意陛下走偏,我去御史台不是更好。”他冷声保证,“即使是陛下做了什么荒唐事,也有人敢站出来弹劾。”
谢季禹说:“我不如你。”他垂眸低叹,“我不如你们。”
谢季禹回到谢府,晚饭吃得有些没滋没味。
秦明德是他一个故jiāo的外甥,故jiāo离世前托他好好管束着秦明德。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的棱角被磨平了,秦明德却依然不改初心。这样的心xing是好的,很值得赞许,但若是自己的后辈,谢季禹却不愿他有这样的决心。
李氏看出谢季禹心qíng不佳,不由问:“怎么了?”
谢季禹一顿,伸手握住李氏的手:“颖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
李氏愣了愣,问道:“怎么会?”
谢季禹说:“因为我贪生怕死……”他微微收紧手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若是有一天我惹上了大祸,害了我们一大家人,你会不会怨我?”
李氏说:“要说不会,那当然是假的。我没什么,但我希望三郎一直平平安安,小妹和小弟也快快活活长大。可你要是因为做了必须去做的事——或者不愿做有违你原则的事而惹祸,什么罪我们都会和你一起担。”她慢慢地说,“三郎说过,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并且真正做到有为有不为,方是大丈夫——我的夫君若是这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即使心中怨你,也愿与你同悲共喜、甘苦与共。”
谢季禹说:“颖娘,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与你、与三郎他们成为一家人。你不必忧心,事qíng其实并没有坏到那种程度,”他眼眸微垂,“很多事都还可以改变,我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第120章
谢则安的任地在田岭县,地儿不大,问题却是凉州这边很普遍的:十地九旱、水土流失。这问题在后世其实更严重,但目前也已经有了端倪,谢则安把田岭县走了个遍,对田岭县的地形烂熟于心。新官上任,难免会遇到点儿麻烦,可那对谢则安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谢则安赴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出修渠。
修渠这种劳民伤财的事不是没人提过,只不过最后都因为财力问题搁浅。而钱能解决的问题对谢则安而言绝对不是问题,张大义对他极为支持,好兄弟上任,张大义呼啦啦地叫来一群“投资商”,冠个名就把田岭县修渠的钱给凑齐了。
同时过来这里安家的还有张大义手底下的“农业合作社”,这东西是赵英在世时同意搞的,农业合作社是半官营半私营的机构。这几年来谢则安吸纳了不少专擅农事的人才,一部分圈在温室大棚那边搞育种,一部分分散在各地勘察农务。有正经出身的人会在司农寺那边造册,没有出身的人则由张大义那边给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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