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对明棠的立场心知肚明,闻言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
耶律昊幽幽cha口:“你们京城是不是很多美人呢?”
谢则安说:“当然。”
耶律昊说:“有能比得上明棠小圣僧的?”
谢则安说:“当然也有。只不过各花入各眼,若是真喜欢了,那肯定谁都比不上。”
耶律昊嗤笑一声:“这说法倒是有趣,你们南人好像有句话叫‘qíng人眼里出西施’,是这样的吧?”
谢则安点点头。
耶律昊说:“那好,我要去看看。”他摸着下巴,“照理说我应该要腻味了才对,你说我怎么一直没腻?”
谢则安淡淡一笑:“无非是没有真正得到罢了,人总会有点不甘心。”
明棠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话题与自己全无关系。
耶律昊觉得谢则安说得颇有道理。虽然明棠从不拒绝他的索求,但要说真心?明棠是绝对不曾给他的。只不过从前他哪会要人的真心?人活在世,来去匆匆,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去讨要什么真心。吃到了就是吃到了,没吃到就是没吃到,怎么会有“吃到了却什么都没得到”的感觉?
但耶律昊就是有。
耶律昊没有因为这种qíng绪而感到懊恼,正相反,他觉得非常兴奋。这样的挑战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玩起来也许更为有趣!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去看更多的美人,瞧瞧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说。
耶律昊当下就和谢则安敲定回京日常。
谢则安送走耶律昊和明棠,又在纸上记了一笔。耶律昊无心于国主之位,如今他把部族力量捏在手中无非是想用来当筹码。只要把这一块吃下去,边境等于比从前往北挪了一大截!这是从圣德皇帝那一朝开始就未在有过的功绩。赵崇昭登基六年,已完成了收西夏、扩北地的巨大功业!
这对任何一个皇帝而言都是值得骄傲的。
只不过这功业耗尽了多少男儿的青chūn与血泪。
谢则安开窗看着边关的月色,心中不断调整着接下来应走的步伐。正想得入神,端王敲响了他的房门。两人在凉州从针锋相对到携手共进,如今相对而坐,都有些感慨。
端王说:“你比以前变了不少。”
谢则安转眸望向窗外,过了许久,他才把头转回来,对端王说:“因为我试着把它从心里剜出来过。”
端王微愣。
谢则安神色一顿,缓声说:“不久之前,我试着把它剜出来。像是把长在心里的刺一根一根地往外拔,越拔越觉得很快就能轻松自在,再也不用假装它扎在那里一点都不疼,多好啊。等拔到最后一根,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才发现没了它其实比忍着它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一切都空茫得让人无法忍受。我甚至忍不住发起火来——对自己,也对赵崇昭。”他看向端王,“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一面。所以我决定了,既然把它剜出来那么痛苦,那就别再让任何事qíng动摇到它。”
谢则安声音坚定:“不管是来自我们之间的障碍,还是来自于我们之外的障碍,都要打起jīng神一一扫清。”
端王微微出神。
谢则安看着端王的脸色,笑着说道:“皇叔,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恭王叔虽然口里说得冷淡,其实他对你和对赵崇昭都很关心。”
端王说:“我晓得的。要不是看在我是他弟弟的份上,他肯定早把我弄死了。”
想到恭王对接近谭无求的人的态度,谢则安莞尔一笑。
两人聊至夜深,戴石带着杨老杀到,bī得谢则安不得不去睡觉。端王讪讪然地离开谢则安房间,又听杨老说:“你身体也不怎么好,别瞎折腾了。要是晚上睡不好,找我开剂安神药便是。”
端王有些讶异地望向杨老。
杨老说:“我对你们赵家皇室确实厌恶得很,不过你们这些人和以前那些人不太一样。那人若是在的话,肯定会高兴的,一直到死,他都不曾对谁怀有怨恨……”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替他恨。你们活久一点,把边关守久一点,他在泉下也会安心一点。”
端王不免又有些出神。
即使那人身死几十年,对许多人的影响依然根深蒂固。“君常”两字,至今仍停留在多少人心底最深处?那样一个人物,与谭无求、与谢则安比起来会有更大的不同吗?谢则安会重走谭无求和那个人的老路吗?
端王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想法。那人会死,是因为他甘心就戮。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他自己,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江山社稷。那是个最多qíng的人,也是个最无qíng的人。多qíng是对江山与百姓,无qíng是对自己与身边的人。
到了“临均”身上,赫然是在重蹈当年覆辙。死在江山社稷之上,辜负了无数人的关心与叮嘱。
谢则安不一样。
谢则安那个人想得多做得多,却从不会让自己真正陷入险境。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笼络人心,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握紧权柄。这样的谢则安,永远不会重演“君常”父子二人的故事。
或者应该说,血已经有人流过了。
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只需要把正在好转的一切变得更好就行了。
端王心中忽然也豁然亮堂起来。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也为难那也为难,这也犹豫那也犹豫,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恰逢这样的好世道,还管什么过去难不难过,过去难不难堪,大步迈过从前的坎,等待他去做的事数都数不清。
再把时间làng费在以前的事qíng上绝对是愚者所为。
端王当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他jīng神慡利地醒来,亲自送谢则安与耶律昊一行人踏上回京之路。
谢则安何等眼力,一看便知端王想通了许多东西。他与端王拥抱了一下,上马踏上回程。相比来时的周折,回程比来时要短得多。水陆轮番转换,谢则安一行人不到一个月就已接近京城。
耶律昊和明棠都在糙原上生活了那么久,这点舟车劳顿自然不会让他们觉得不适。谢则安甚至听到戴石一板一眼地禀报说他们还有力气在车上和驿站里做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事儿!
谢则安听了哭笑不得:“这种事不用告诉我也行。”
戴石说:“此人yín邪不堪,不足为惧。”
谢则安说:“永远不要看轻任何一个人。”
戴石凛然答应。
眼看京城在即,谢则安披衣给赵崇昭写了封信报平安。
等他搁下笔后,却见耶律昊站在中庭,越过窗户向他招手。
谢则安微微怔愣。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他忽然发现这驿站是当年他与赵崇昭、燕冲相遇的地方,燕冲的仗义解囊让他有了第一笔资金,赵崇昭的“先兵后礼”也让他看到了一条通天之道。没想到一晃十年,通天之道确实通天,他与赵崇昭之间的关系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着想起了往事,谢则安心qíng不差,披衣出门,走到中庭与耶律昊绕着驿站信步而行。
耶律昊说:“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原以为众人jiāo口称赞的“谢三郎”,应该更出色一些、更出尘一些,谢则安却不是传言中那个完美无瑕的“谢三郎”。在谢则安身上,耶律昊看到了许多与他相像的东西。
“谢三郎”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只能说他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剥去所有盛名,谢则安身体里有着一个和他极为类似的灵魂,贪婪、自私、狠绝。耶律昊实在想象不出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一切磨平,只给别人看到那毫无棱角的假象!
谢则安笑了笑,说道:“我本就不是谁想象中的人,自然和你想的不一样。”
耶律昊说:“一直这样活着,难道你不会觉得累?”
谢则安淡淡地问:“你有必须要保护的家人吗?”
耶律昊没有回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从小被人所有人抛弃,不被喜欢、不被看重,这样的他,对“家人”两个字毫无感qíng。
谢则安说:“你有试着真正去接纳、去喜欢一个人吗?”
耶律昊抬眼望向谢则安。
长久的静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耶律昊不开口,谢则安也没再发问。
过了许久,谢则安才说道:“我以前也没有。”
以前他没有家人、没有亲近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缕孤魂。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能不能解开心结忧心仲仲,他居然还能冷静地劝他们别担心,仿佛对那种孤魂野魄般的生活甘之如饴。到后来,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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