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季禹嘉许地一笑,说:“对,从眼前来看他最适合,不过往后看的话,变数实在太多了,我也拿不准。”他认真地看着谢则安,“他胸中的抱负太多,伸展抱负的机会太少,好几次建言都被陛下打回了,所以他始终有一口郁气憋在心头,前些年他之所以‘三辞’馆阁,未必没有负气的原因在里面。”
谢则安明白了。
憋太久的人一旦有了机会会怎么样?会大刀阔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种过于急切的心qíng会带来很多糟糕的后果。
谢则安说:“那您的意思是我不能拜姚先生为师?”
谢季禹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摇头,对谢则安说:“不,他是最适合的。”
谢则安迷糊了。
谢季禹说:“要是他有意向收你这个学生,你就拜师;要是没有,你也不要主动提。”
谢则安问:“为什么?”
谢季禹说:“因为他的脾气。”他见谢则安还是不理解,唯有把话说得更明白,“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想要让你拜在他门下的话一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闹成那样,还不如直接答应了。而且你是他学生的话……”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把更长远的事说出来,而是含糊其辞地带过,“到时你就明白了。”
谢则安明白得比谢季禹想象中更快,直接问出口:“您的意思是姚先生还有点刚愎自用,一旦身居高位必然会排除异己,我是他学生的话也许还能避开这种祸事?”
谢季禹惊讶地看了谢则安一眼。
他沉声吩咐:“今晚的谈话不要和别人提起。”
谢则安点点头。
谢季禹说:“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他看着谢则安,“姚先生有大才,陛下却始终不肯大用,原因很简单,就是时机还没到。陛下觉得需要磨磨他的拗脾气,或者说给他找一个剑鞘才能启用。”
谢则安安静地听谢季禹解释。
谢季禹说:“可现在他在士林中声望越来越高,想找一个能让他抗衡的人实在太难了——而且,陛下已经年过五十。陛下一直想给太子留一个平安盛世,在位期间恐怕不会再有大动作。在这段时间内他都是最适合你的老师人选,可一旦换成太子即位,你应该已经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脾气吧?”谢季禹少有地叹了口气,“他们碰上的话……”
谢则安接话:“他们碰上的话,就是关了很久的猛虎被放了出来——还是两头一起被放。”
谢季禹说:“你明白就好。”
谢则安心里除了“服气”两个字之外没别的想法了。
姚鼎言果然是个牛人!
瞧瞧,人家当官当到让皇帝既舍不得弄走又不敢重用、既想把他留给太子又怕他会把太子带偏,只能煞费苦心地留在身边观察。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让皇帝费这种心?
这样的人即使最后失败了,应该也算是不枉到人世走这一遭。
谢则安顿了顿,老老实实地向谢季禹坦白:“其实他已经提过收我为徒的事,不过我拒绝后他就没再提了,应该是顺口说说而已。”
谢季禹眉心一跳。
他怔愣片刻,苦笑摇头:“三郎啊,看来这个师你是拜定了。照着这位姚先生的脾气,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肯定还有后着。”
第28章
事qíng果然如谢季禹所料,很快有了后续:谢老夫人迎来了她人生中最震惊也最头疼的一天。
她收到两份拜帖,一份来自太子太傅徐君诚,一份来自大名鼎鼎的集贤院大学士姚鼎言!
更要命的是,两份拜帖字里行间透着的意思都是“我想见见你们家三郎,见完后要是合适的话就直接让你们家三郎拜我为师好啦”。
谢老夫人这才意识到这个“便宜孙子”到底有多不寻常!
徐君诚和姚鼎言在士林的地位相差无几,两人同年中举,那会儿彼此之间也颇有些jiāoqíng。可惜后来徐君诚投入秦老太师门下,两个人对很多事的见解渐渐出现分歧,到如只能算是有点头之jiāo了。
这两个曾经jiāo好又分道扬镳的“士林领袖”居然同时想收自己孙子为徒!
饶是谢老夫人比一般妇人眼界更开阔,还是被这种事震住了。
原来自己儿子没说大话。
连这两个人都来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使宰相亲临也不会让她吃惊。
谢老夫人赶紧让人去通知谢季禹。
谢季禹早就料到姚鼎言会上门,可徐君诚的到访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人都来了,想逮住谢则安问问他怎么会把人招来也来不及了,谢季禹只好理了理衣服出去迎客。
徐君诚和姚鼎言都坐在正厅喝茶,两个人都是成了jīng的人物,面上带着笑你来我往地客套,言语间不忘试探对方的来意。
姚鼎言向来直接,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来跟谢季禹要徒弟的意思说了出来。
徐君诚心里咯噔一跳,暗道不好。
本来姚鼎言自己就已经能说善道了,再让他收个伶牙俐齿的学生,太子殿下肯定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徐君诚知道姚鼎言帮谢季禹推广“拼音法”的事,一下子明白自己这次肯定收徒无望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隐去自己的来意不提,讪讪然地说:“我是来给季禹道贺的,我与他相识多年,怎么都该亲自来一趟。”
这时谢季禹出来了。
徐君诚上前把刚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留下贺礼走了。
姚鼎言是什么人?徐君诚的说辞根本没法在他这儿蒙混过关。
等徐君诚离开,姚鼎言用鼻子哼了一下,对谢季禹说:“我就是瞧不惯他藏着掖着的脾xing,做什么事都不敢明言。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做什么事能做成?”他瞅着谢季禹,“季禹,他应该是冲着你们家三郎来的吧?”
谢季禹说:“姚大人别让季禹为难了。”
这等于是承认了姚鼎言的话。
姚鼎言说:“既然他先放弃了,那季禹你可以把你们家三郎喊出来了。我想让他拜入我门下,季禹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谢季禹有些犹豫:“这得看三郎自己的意思。”
姚鼎言把那天和谢则安的对话说了出来,对谢季禹说:“这小子聪明过人,可也得多加管教才行,事事由着他只会害了他。”
谢季禹唯有叫人去把谢则安喊出来。
那晚和谢季禹聊完以后谢则安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事qíng真到了眼前,他也只能在姚鼎言的注视下行弟子之礼,乖乖地喊一声“先生”。
姚鼎言越看越满意。
姚鼎言知道徐君诚为什么来和他抢“学生”,因为他也看到了赵崇昭送到赵英那儿的折子,更知道那主意是谢则安出的。
徐君诚明显是见谢则安脑筋活络又能影响太子,生出了收徒的心思。
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姚鼎言说:“三郎,明天卯时一到就在大门前等我。”说完他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去。
谢则安和谢季禹面面相觑。
谢季禹说:“照你先生说的去办。”
谢则安觉得苦不堪言:“卯时就得起来!”
卯时就是凌晨五点,他还睡得香沉。
谢季禹说:“卯时都早朝完了,什么叫‘就得起来’?你先生说得对,你这xing子不成,太疲懒了,是得让你先生管教管教才行。”
谢则安:“……”
再怎么不乐意,谢则安第二天还是早早爬了起来,候在门口等姚鼎言出现。
姚鼎言准时来到谢府前,接了谢则安前往刑部。
谢则安看着那威风堂堂的“刑”字,不由问道:“先生把我带过来没关系吗?”
姚鼎言说:“带你来确实不太适合,不过没有人会说什么。怎么,你不敢进去?”
谢则安的回应是跟着姚鼎言大步往里面迈。
姚鼎言说:“我负责审查刑狱案件,看看有没有什么冤假错案,我知道你是识字的,帮我记点东西。”
谢则安为了图省事自己就“栽培”了两个“秘书”,没想到这活儿也会落到自己头上。他老老实实地说:“没问题。”
姚鼎言叫人把他们带到存放宗卷的地方,领着谢则安审查起来。谢则安本来已经背下了刑律,看到刑部那些无奇不有的案件后又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实在不够,因为在正经的律法之外还有着各种皇帝签发的“补充”诏令,断案时需要把它们也考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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