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求说:“糙民也就一张嘴厉害。”
赵英越看越觉得谭无求不一般,不是相貌也不是学识,光看谭无求应对自己时的从容就知道他绝非常人。
他殷殷叮嘱:“那以后有劳先生多教导教导崇昭了。”
谭无求说:“‘教导’二字实在不敢当。”
赵崇昭cha话:“敢当敢当!先生高才,我和三郎都很佩服!”
谭无求哑然失笑。
赵崇昭这脾气,竟与赵英和先皇后都不太相像——至少这种直率又坦诚的话绝对不会从赵英他们口里说出来。虽说这与他理想中的储君不太一样,可一番jiāo谈下来,竟觉得有这样的太子也很不错。
他看起来朝气蓬勃。
谭无求就这么当上了东宫食客,得知他家中还有一老一小之后,赵崇昭特意给谭无求选了一个单独的院落,让谭无求住得舒心一点。
谢则安是最懂得“利用资源”的人,他一有空就往谭无求那边跑,把攒下来的许多疑惑一一向谭无求请教。没办法,他虽然有两个老师,可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jīng,他问一句对方能在回答里给他设十句陷阱,想想都累!
谭无求同样从谢则安口中探知了谢府的近况。
听到谢府家宅安宁,谭无求比谁都高兴。
算算时间,谢晖也该回到京城了。
一别十八年,不知他们夫妻二人的重逢是否顺利……
仿佛是为了应和谭无求,这天的谢府和往常有了点不同。
一大早,谢老夫人正在教李氏掌家,忽听有人来报:“老夫人,外面有个人在卖熊皮,怎么撵都撵不走,您看该怎么办?”
谢老夫人一听“熊皮”,眼皮动了动,追问了一句:“什么熊?”
下人一愣,答道:“黑熊。”
谢老夫人又问:“整张的吗?”
下人点点头,说:“不晓得,不过他夸口说是整张的,我看也确实挺大张……”
谢老夫人示意李氏先回去,独坐片刻,对下人说:“把人叫进来,让他带上熊皮给我看看。”
下人很快把人领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普通至极,扔进人群里根本找不着。他肩上扛着一块黑溜溜的皮毛,看起来像是刚从黑熊身上剥下来的一样,又漂亮又柔软。
男人说:“见过夫人。”
谢老夫人问:“你这熊是在哪里猎的?”
男人说:“沧州那边,那儿有很多黑熊出没。”
谢老夫人说:“你亲手杀的?”
男人说:“是的,我亲手杀的。”
谢老夫人说:“你不怕死?”
男人说:“我动手的时候它正在打盹,要不然也得不到完整的一张毛皮。”他抬起头看着谢老夫人,“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要给她带一张熊皮,要黑熊的,虽然难看了点,但冬天一到看着就特别暖和。”
谢老夫人手一抖,把搁在一边的茶杯打碎了。
她静静坐在原位无法动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谢老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缓缓说:“我姓谢,叫谢晖。”
谢老夫人闭上眼睛:“你不要骗我……”
男人说:“阿珊,我回来了。”
声音变了,相貌变了,那语气和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分别时的一幕幕仿佛又一次来到眼前。她不怪他去沧州,不怪他去解前驸马之围,因为她爱上这个人、嫁给这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要是把qíng义两个字从他身上剥离,那他就不再是她喜欢的那个谢晖了。
可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她还是非常痛苦。
谢老夫人压抑着泪意,和谢晖对望片刻,把谢晖如今的相貌记进了心里。
她开始追问这十八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回来。
谢晖事无巨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妻子。
谢老夫人听到“临均”还活着的消息,叹息了一声。
他们夫妻只要相认了,一切都会很顺利。“临均”和阿蛮之间却可惜了,两段姻缘同时摆在面前,要怎么样才能有一个圆满?
谢晖说:“临均的意思是,他以后不会再当回临均。”这样长公主自然不会为难。
谢老夫人说:“就算临均不回来,阿蛮和那位谢谦恐怕也快要走到头了……”
谢晖问:“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把长公主和谢谦这些年来的僵持告诉谢晖。
谢晖说:“阿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gān不脆了?”
谢老夫人说:“大抵是不愿接受临均的选择吧。”
明明说的是长公主的事,谢晖的心脏却莫名地一痛,忍不住将妻子揽入怀中。他饱含歉意的声音响在妻子耳边:“阿珊,对不起……”
要是老头儿没能救活他,那他是真的离她而去了,留她一个人养大儿子,留她一个人独居京城,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谢老夫人抬起头与谢晖对视:“你说这种话是在小看我吗?”
一望之中,谢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相遇,那时少女聪颖过人,永远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和他打马出行,毫无怯态。她曾经很不服气地对他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许多远胜于男子的事。
他谢晖得妻如此,何其幸运。
谢晖用力地拥住妻子,久久没有松开手。
第51章
谢季禹一回府,就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找管事一问,管事支支吾吾不敢说。
谢季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沿。
管事因为谢季禹的沉默心中一凛,赶紧坦白:“今天有人扛着熊皮来卖,老夫人接见了他,结果、结果到这会儿都没出来呢……不过官人放心,底下没有人敢乱说话。”
谢季禹眉头跳了跳:“熊皮?什么样的?”
管事说:“黑熊来着,老大老大张的。”
谢季禹问:“那人几岁了?四五十吗?”
管事仔细一回想,惊讶地点头:“对!官人你怎么知道的?”
谢季禹脸色未变,摆摆手说:“您先别问。”他脱下披风回主屋找李氏。
李氏正忐忑着呢,见谢季禹回来总算有了主心骨。
谢季禹上前一步,握住了李氏的手。
李氏发现向来行事沉稳的谢季禹双手居然在颤抖。
李氏连忙问:“怎么了?”
谢季禹说:“没事,没事,是好事。”他把李氏的手抓得更紧,“让我牵一牵你的手,等会儿我会和你细说。”
李氏耐心地等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谢季禹看着李氏说:“假如一个死去许多年的人回来了,你会相信吗?”
李氏愣了愣,说:“如果那是我很亲近的人,我想相信。”
是想相信,不是会相信。人总是盼着事qíng往好的地方走,偏偏很多时候只会因为那一丝期盼而更伤心,毕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谢季禹说:“我本来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上次有人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在开玩笑……”他忍不住把李氏拥入怀中,“颖娘,自从和你成亲之后我总是遇到很多好事儿。”
李氏心头一颤,几分甜意和几分涩意搅在心头,混成了难以言说的滋味。
谢季禹知道李氏对过去还是有些介怀,顿了顿,想把梁捡的事告诉她又忍住了。这种大喜大悲之事,还是等梁捡亲自出现在李氏面前那一天再说为好。他扣紧李氏的手:“我们一家人都会越来越好。”
李氏笑了起来:“嗯。”
谢季禹牵着李氏的手去找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已经从最开始那种又惊又喜的qíng绪中走了出来,见到谢季禹和李氏后一脸自然地说:“你爹在沐浴,等他出来以后我们一起出个饭。”她的语气就像谢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一样。
李氏听明白后睁大了眼。
潼川比京城要往北一点,又是潼川谢家所在地,谢晖的名字她听得比京城里的人更多,常常听说那人如何了得,这座桥是那人搭的、那座山是那人开的,某年那人杀敌多少万、某年那人又把狄人bī退了多少里,总之那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惜最后总免不了叹息一句:“可惜啊……”
可惜谢晖死了,死在十八年前。据谢谦所说,她的父母也是在那一年离世的,那一场惨烈的战争用鲜血把北地洗了一遍,大庆赢了,但只是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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