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令他记挂。
人世譬如一出大戏,他置身其中,却只当自己是个看客。
直到那一天.
顾云羡感觉身旁的人呼吸平缓,试探道:“陛下?”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回答。
不是吧?真睡着了?
她yù哭无泪。
看这里这么安静就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被他下了命令,不敢进来。可他这么靠着她,她也不能出去叫人,难道要在这里坐一个晚上?
他闭着眼睛,感觉身边的人难以克制的怨念,唇畔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今夜在大正宫,宁王勾起了他心底不快的回忆。事后,他立在大正宫前的太阶之上,心中烦闷到了极点。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然看向了太寅宫的方向。
他想见她。
夜已深沉,她自然已经睡了。受到一种莫名力量的驱使,他竟不想叫起她,就这么立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睡得不好,眉头微蹙,不时翻身,仿佛即使在梦中也难得安宁。
看得太入迷的后果,便是她突然起身,吓了他一大跳,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赶紧躲到一侧的黑暗处。
她长发披散,裹在一件琉璃白的外袍中,就这么立在窗边,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端静之姿。
月光流泻在她身上,一瞬间竟不知是月光动人,还是她更动人。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前被他忽视的妻子,竟是这般静美夺目,让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他想起那一日,邢绾在梅林摔倒,她跪在颐湘殿西殿的地衣上,一寸一寸抬起头。雪肤皓颜,眼波如水。隔着一丈远,他能感觉出她心底的愤懑,可那张脸却是那般平静。那样的矛盾,让他忍不住靠近探寻。
然后,越陷越深。
这世道如此乏味,这世上的女子亦是如此乏味。只有她,是上苍赐给他的惊喜.
第二日庄令仪到含章殿时,顾云羡还未洗漱完毕。她在外面候了三刻,才见顾云羡挑帘而出,“劳你久候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些日子两人熟稔了不少,庄令仪也能跟她开几句玩笑,“往常姐姐都是起chuáng就寝最准时的一个,怎的今日竟赖了chuáng?”
顾云羡淡淡笑了笑,“昨夜睡得不好。”
想到昨夜,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恼怒。在地上整整坐了一个时辰,好容易盼到宫人进来查看,这才解救了她。他一直攥着她的手,她不敢挣开,更不敢吵醒他,只好任由他握着,连宫人挪他到chuáng上时,她也只能跟着走。
庄令仪见她面色有异,猜到内里定有隐qíng,却也不敢再问,遂道:“今日前朝的事,姐姐可听说了?”
她眸色微动,“何事?”
“宁王所献宝马险些惊驾一事传出,御史周安上书弹劾,称此事大有隐qíng,背后乃受人主使。”
36婉仪
“周安么?”顾云羡指尖抚过冰凉的披帛,上面并蒂莲的图案栩栩如生,“那他有没有讲清楚,那个人主使的人是谁?”
庄令仪压低了声音,“周御史在奏疏里点明了。他直接把矛头指向左相周世焘。”
“果然。”顾云羡轻轻一笑,“周安与周世焘虽说是同姓,却一贯不对盘。他此番弹劾他,并不稀奇。”
顿了顿,又道,“他怎么说的?”
“周御史说,宁王当年在煜都时就与左相过从甚密,前往封地之后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此番宁王突然回京献马,动机本就惹人怀疑,再发生惊马一事,一切便不言而喻了。他还拿出了两封宁王与左相的书信,作为二人关系密切的证据。”
说完这些,庄令仪蹙眉,“所以,此事当真是宁王所为?”
顾云羡看着她,没有说话。
庄令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心头的想法说出来:“姐姐不觉得这事的发展有些诡异么?昨日惊马之事一出,臣妾原以为和贞婕妤有关系,是她故意为之,来博得陛下怜惜。可今晨听大正宫那边的消息,宁王竟是差不多已被定了罪。不仅如此,现在还扯到了左相身上。”眉头蹙得更紧,“难不成,贞婕妤当真是是无辜受累?”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差不多就是这样。”顾云羡淡淡道,“但你我心知肚明,不可能这么简单。”
景馥姝若真是随便骑个马便撞上别人的圈套,那她的运气也太好了。但若说此事和她有关也不通,在御马上动手脚,她一个连协理六宫之权都没有的婕妤怎么可能办到?
想到这儿,顾云羡忽然心念一动。协理六宫,她怎么忘记了,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去打击她想打击的,以及,得到她想得到的.
庄令仪与柔婉仪邢氏同住chuī宁宫,顾云羡陪她回宫时,正好看到柔婉仪带着rǔ母侍女在外面玩耍。皇三子被rǔ母抱在怀中,和煦的阳光照到他脸上,惹得他开心大笑。
柔婉仪体态恢复了不少,只有脸颊还是有些圆润。此刻坐在一旁看着儿子,眼中全是盈盈的笑意。
一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她们,柔婉仪笑容微敛,起身行礼,“臣妾参见元婕妤娘娘,娘娘大安。”又朝庄令仪一福,“见过令仪姐姐。”
“妹妹别多礼了。”顾云羡笑道。
庄令仪也是微笑:“元婕妤娘娘难得过来一次,妹妹如不嫌弃,可愿意到拾翠殿来饮杯茶,我们姐妹说说闲话。”
柔婉仪只犹豫了一瞬,便含笑道:“姐姐相邀,妹妹固不敢辞。”.
庄令仪为人刻板,平生没什么旁的爱好,唯爱好茶。是以拾翠殿存了不少珍稀的茶叶,全是陛下给的赏赐。
柔婉仪饮了一口“蒙顶石花”,笑道:“姐姐这里的茶果然是极好的,这石花可是上品啊。”
庄令仪笑道:“我便知道妹妹是个识货的,才愿意拿出来跟妹妹分享。换了旁人我可不一定舍得。”
顾云羡挑眉,“怪不得以前每回过来,都不见繁素你拿什么好茶招呼我,原来竟是觉得我不识货?”
庄令仪一愣,苦笑道:“姐姐可别打趣臣妾了。您的茶艺是太后娘娘亲自教授,又自幼品好茶,臣妾岂敢觉得姐姐您不识货?”
顾云羡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本宫谅你也不敢。”
柔婉仪看她们二人说笑,有些发怔,许久才道:“臣妾竟不知,娘娘您原是这样的……”
顾云羡看向她。
柔婉仪似乎挣扎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去年腊月,娘娘曾在梅园以身保护臣妾,臣妾分娩当日,也是劳烦娘娘照应。多番回护之恩,臣妾没齿难忘!”说着便要跪下。
顾云羡一把拉住她,“方才在外面已经跪过了,这会儿就别跪了。你生产完不久,要当心身子。”
柔婉仪却只是摇头,“不,娘娘,您让臣妾给你行完这个礼吧。臣妾心里实在……”
顾云羡看着她一脸掩饰不住的愧色,心中了然。从前她追随贞婕妤,恐怕也多多少少参与过算计她的事qíng。如今她与贞婕妤失和,自己又对她有恩,以她那般浅的心思,心里怕是愧疚得很。
让她跪了恐怕她心里就舒服了,可她不能让她心里舒服。
这愧疚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磕个头就折算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坚定地托住她的身子,正色道:“本宫虽今非昔比,可到底当过妹妹的主母,当日照拂妹妹,不过是尽到本分而已。妹妹再要多说,本宫便要当妹妹看我不起了。”
柔婉仪被她的口吻吓住,不敢再跪,握了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默然无语。
顾云羡看她慢慢平静下来,柔声道,“昨日马场风波,妹妹也在场。当时qíng况太过混乱,本宫来不及询问,也不知妹妹是否受到惊吓?”
“臣妾还好。”柔婉仪低声道,“倒是贞婕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恐怕吓得不轻。不过……”
顾云羡不动声色,“不过什么?”
柔婉仪抿唇,“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qíng,告诉娘娘也不打紧。臣妾从前曾偶然听贞婕妤娘娘身边的宫娥谈起,说婕妤娘娘与陛下初见,便是上巳节踏青,陛下救下了险些坠马娘娘。”
果然。顾云羡在心里轻叹一声。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昨日的事当真与他们的初见有关。如此看来,皇帝极有可能因为此事牵动旧qíng,对景馥姝怜爱如昔。
柔婉仪显然也是这么想,“所以臣妾觉得,贞婕妤娘娘虽然受了惊吓,但此事兴许能让陛下想起从前的事qíng,对娘娘再度恩宠……”
顾云羡见她一壁说话一壁偷觑她的神qíng,心中一奇,又回想她话中的意思,立刻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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