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_朱砂【完结+番外】(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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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岁脉象稳定,安胎药可请停服了。”请完脉的御医把手从皇后盖着huáng缎子的手腕上移开,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话。皇后有孕刚刚三个月,开始略有些不适,吃了几副安胎药,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也让御医院里揪到喉咙口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后妃有孕是天下之喜,可是对御医们来说,随时可以转化为掉头之灾。

  “淑妃现在qíng况如何?”

  御医谨慎地回答:“回千岁,臣今日尚未给淑妃娘娘请脉。”先把前后摆正了,然后答到正文,“只以昨日脉象而言,尚算平和,比之前日略有起色。”

  方苹微微蹙眉:“怎么安胎数月,竟然仍无起色?”御医们那都是套话,所谓略有起色,其实就是没什么变化。

  “回千岁,淑妃娘娘年幼,本不宜妊娠。臣等竭尽所能,也只能……”

  方苹微抬眼眸:“如何?”

  御医一横心。有些事,藏着掖着到了最后可能还得出事,真要到了那时,脑袋多半不保,还不如早点说出来,让上头有个心理准备。皇后素以宽仁著称,到时候说一句半句好话,或者皇上还不会怪罪得太狠。

  “回千岁,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方苹默然,片刻,挥了挥手:“辛苦你们了,尽心罢。”

  御医稍稍松了口气,但想到马上要去朱纹殿请脉,心里又沉下来。年轻的皇帝每日早朝之后必在朱纹殿,御医要当着他的面请脉,还要详细讲清当日脉象,只用“略有起色”来搪塞是不中用的。偏偏这位淑妃年纪幼小,妊娠初期还显不出什么,如今胎儿五个月了,便见得心虚气短,累赘不堪,若说要将孩子怀到足月,怕是万万不能。现在御医院里众人左思右想,也只有拖字一诀,只盼她能拖过七个月,到时即使早产,孩子多半也能救得活,那便是万幸了。

  御医一面苦恼一面往外走,一出寝殿门,就听见偏殿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君似松柏树,妾如桃李花,一chūn多风雨……”后面的便分辨不清了。丹华殿里本来就安静得有些可怕,再加上这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歌声,御医虽知这是已废的高贵妃又犯疯病,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恍神的工夫,眼角瞥见一个穿朱红正服的官员从身边过去了,百忙之中躬身行了个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正服上用白鹤图的,如今只有太子少傅周凤城。

  周少傅每五日进宫一问安,如今已成了规矩,宫里内外人等对外官如此频繁出入宫帷也早见惯不惊,打起帘子让他入内。

  侍女早放下了一道珠帘,两人之间,一内一外,标志着君臣之别。

  “王尚书今日奏请皇上,yù迎淑妃回府安胎,皇上已经驳回了。”王尚书就是王坊,自韩扬身死,王坊便重新回来出任兵部尚书。

  方苹短促地笑了一声:“淑妃已有五月身孕,此时确实不宜挪动了。”

  周凤城默然。说得出口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真正的理由却是说不出口的。

  “臣听御医说,淑妃娘娘身体不适?”

  “嗯……因此用不着惊马,走错一步,或者也就会胎儿不保了。”

  周凤城皱皱眉:“千岁——”方苹言谈举止永远从容温和,很难想像她也会含着讥讽。

  方苹淡淡地笑,眉宇间有一丝疲惫,只是隔着珠帘,周凤城看不到:“我倒希望出宫安胎,离淑妃远些,也省得皇上像防贼似的,白费些力气。”

  周凤城低声道:“千岁本不该cha手那件事的。其实皇上未必找不到人去做,千岁这样,徒自毁了双手清白……”

  方苹在帘子后面高高抬起下巴:“周少傅此言差矣!苟利于国,虽万死而不辞。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导,方苹一日不敢忘。何况只是一介清白……”

  周凤城微微低头:“千岁说的是。”

  方苹涩然一笑:“也没有什么对与不对。原本,也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周凤城再次默然,寝殿中死一般沉寂。半晌,周凤城方道:“国公准备明日上书,奏请皇上出兵援救东平。”他所说的国公就是方英。

  方苹微微抬眼:“东平?”

  周凤城点头:“北骁已经接连攻破东平几处城池,皇上却执意不肯出兵相援。”

  方苹轻叹:“东平与我南祁,唇亡而齿寒,皇上为何总想不通这道理呢?”

  周凤城苦笑道:“也怪不得皇上。当年北山一战,确实是东平与北骁勾结,险些得逞。若不是——”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若不是什么?若不是摄政王训练出来的特训军?这话,如今还怎么说得出口。

  方苹先转过了话题:“不过,皇上也是有所顾忌,如今国中有兵无将,真要打起仗来只怕不行。”南祁本非以武见长,因此数十年来均是三国结盟,共御外侮。南祁能将东西二国变为属国,与其说是依仗国力,倒不如说是风定尘一人之功。他非但本人善于用兵,手下的陆韬也是个帅才,虽然年轻,但随他征战数年,经验之丰富连南祁国中四五十岁的老将也未必能及。除此之外,韩扬也算南祁国中的名将。当年风定尘先灭西定之时,东平国中已有异动,全仗他镇守岭州。直到风定尘挟平西定之威回头东进,势如破竹,其中也有韩扬不小的功劳。只是如今,摄政王固然已经死于北山,陆韬也是无影无踪,韩扬更是众目睽睽之下被she死在岭州边关。昔日名将已经雨打风chuī去,东西二国立时便不再臣服,皇权虽然前所未有地巩固,却让人不知是祸是福。

  周凤城微微叹气:“千岁说的正是。皇上如今,该着力挑选人才才是。城卫将军齐帜,功夫过人,心思缜密,现在看来,已经是极好的了。无奈皇上总忘不了他是摄政王提拔的人,不肯加以重用。其实皇上若真不愿重用齐帜,再行挑选培养也是好的,可是……可是皇上近日只顾淑妃娘娘,臣下呈上去的奏折只是糙糙批阅,有些不是迫在眉睫的,便留中不发。可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人才岂是容易之事?若不早未雨绸缪,必致将来之毁。这也是国公为何要廷奏出兵援东之故。若单单是递上折子,只怕又是泥牛入海无所回应了。”

  方苹低下了头,半晌,悠悠道:“皇上是至qíng至xing。天家夫妻,难得能如小家儿女,伉俪qíng深。这正是求之而不可得之事……”

  周凤城不能再说什么。宫中人人皆知,皇上独宠淑妃,虽然太后连续又为他挑选了几位妃子,却没有一个能分走淑妃的宠爱。若是在平常人家,少不得是夫妻和美的典范,可是到了皇宫之中,雨露不均却是大忌。

  方苹轻轻挥手:“周少傅请回吧,我有些不适。皇上那里,我也会进谏。”虽然说得多了,只会让皇上更疏远。

  周凤城默默行礼退出。轿子在宫门外等着,四名轿夫抬着,沿街快行,不一时便回了中书府。书房里微有响动,周凤城推门进去,就看见周醒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打好的行李,显然是正在等他。

  “你,这是何意?”

  周醒微微一笑:“当然是要走。周中书救我一命,总得打个招呼。”

  周凤城怔了怔:“你——还是要走?”

  “自然。自从知道殿下可能还在人世,我便想走了,只是周中书救命之恩未报。现在我也算替周中书做了几件事,虽然不敢说恩已报过,我也算是尽力了。”

  周凤城皱眉:“周侍卫,我并非与你计较什么恩怨。只是,如今国中无将,我——本有意举荐你出仕……”

  周醒朗声大笑:“谢了。在下不是那块材料,只会跟着殿下而已。若说出仕为将,大人还不如去找陆将军。其实在下实在也不宜出仕。虽然韩贵妃一事是得到皇上默许的,但真要论起来,在下那就是谋害皇子之罪,哪天皇上一翻脸,在下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再说在下是殿下的人,大人推荐殿下人的出仕,岂不招皇上嫌忌?”

  周凤城只听得一个“陆”字,心里陡然一紧,似乎又看见那个莽撞人站在自己面前,满面通红地争执,而自己正横眉立眼地骂他一介武夫。于是周醒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见。论起来,自幼受方英教导,讲究内方外端,纵然锋芒yù露,也得稳重温雅,几时会那么失态,竟然横眉立眼起来?

  周醒见他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顾忌,也无心再多说,随手拎起行李:“大人,告辞了。”不走正门,背着简单的行李,就从后窗跳了出去。周凤城独自一人站在房中,半晌,苦笑一下:“摄政王,风定尘,你究竟是善是恶,能教这些人对你死心塌地……若你当真还活在世上,如今,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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