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治平抬起有些模糊的视线,望着儿子瘦削孤独的身影慢慢走出视线,攥紧了手心的佩饰。即使再不好,仍然是他的儿子,死在另一个人手里。而他,非但不能为儿子做些什么,还把最心爱的小儿子送到杀人凶手身边……他慢慢低头,把脸埋进双手之间,发出低微到几不可辨的哭泣声,如同一声低沉的叹息。
柳子丹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皇宫。马车轻轻晃动,他却只觉心头冰凉,仿佛开了个dòng,一阵阵的透着冷风。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觉得孤独寂寞,十分希望有个人能在身边。含墨留在驿馆里,一会就可以看见,如今,怕也只有他还和自己是一条心。但是,他想要的并不是含墨。一年多来支撑自己的东西已经轰然倒塌,他只觉得无比疲倦和惶恐。他真的累了,真想有个人能在身边,能让他依靠,让他把心中的委屈与凄凉诉说出来。不期然的,一张脸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曾是一张让他痛恨入骨的脸,然而现在这个身体里装的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现在的这个人叫李越,这是他的真名字,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真名字。他曾经那么体贴温柔,完全不同于从前那个bàonüè狠毒的风定尘。是的,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马车停在驿馆门口,里面似乎热闹非凡。柳子丹下了车,才突然想到一定是朝中官员来向风定尘问安,一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想得到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带点讨好的,是听说他在摄政王处得宠;鄙夷不屑的,是看不起他的男宠身份,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他如芒在背。
“柳公子—”熟悉的声音自侧面传来,周醒微微躬身,“殿下让属下带柳公子去寓所,含墨已经在等着公子。殿下说,今晚驿馆设宴,柳公子若不愿列席可在房中用餐。”
柳子丹心里一热——他连他不愿参加这种饮宴都想到了。一句话不假累索地冲口而出:“殿下现在……”
“殿下……”周醒微微踌蹰,“在与青儿公子谈话。”
柳子丹蓦然一僵。是了,他怎么忘记了,在平河城,他已经跟李越翻了脸!他还记得,当时李越冷冷看着他,目光中甚至曾经闪过一丝杀气,让他事后还在一阵阵后怕。青儿公子吗?柳子轻还真是投其所好呢。
“公子是否在房中用餐?”周醒尽职尽责地追问了一句。
“好。”柳子丹硬挤出一丝微笑,“多谢你了。”他,现在在和青儿谈什么呢?
“青儿,你本来姓什么,叫什么?”李越斜靠在窗下的锦榻上,看着伏在他身边的青儿,尽量把语气放轻,免得吓着他。
“回殿下,青儿姓方,叫方墨青。”青儿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李越。都说南祁摄政王手段狠辣,对男宠更是凌nüè有加,他这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唯恐哪一句话说错了便是杀身之祸。他的父母和妹妹可还在二皇子手里啊。
“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有父母,还有个妹妹。”
“哦,妹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三岁。”说起妹妹,青儿眼中微微发了亮,“她叫方墨香。”
“你家住在哪里?”
“在玉京城外。”本来是在乡下的。
“父母在种地?”
“是。”不种地,又能做什么呢?
“家里有几亩地啊?”
“二皇子给了我们十亩地。”
“嗯……青儿,你想不想到南祁去住?”
“回殿下—”青儿吞了口唾液,“青儿是殿下的人了,自然要跟着殿下。”
李越笑了笑:“本王的意思是说,你想不想和父母一起到南祁去住?哦,还有你妹妹?南祁也有很多地。”
青儿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回殿下,青儿……殿下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是,在南祁给你一家十亩地,你们到那里去耕种如何?你要是愿意,本王明天就向二皇子要人。”
青儿仍然有些糊涂,难道是自己得了摄政王的欢心?李越看着他喜欢又担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真是小孩子。
“青儿,听好了,本王可以将你一家都带往南祁,用不着再怕二皇子。但你呆在本王身边必须乖乖的,直到本王离开西定回到南祁,你就自由了。”
自由?青儿难以置信地抬头瞠视李越。他没有听错吧?自由?他真的会有自由?不是做男宠,不是做奴隶,而是跟父母妹妹一起,种自己的地,过自己的生活?
李越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他还不知道柳子轻放一个人到自己身边是什么用意?好一个柳子轻,他绝非传言中所说那斗jī走马的公子哥儿,说不定,他才是西定最有威胁的人!
第31章 各怀鬼胎
“殿下,有个姓晏的求见。”
李越抬起眼,看着铁骥僵硬的表qíng,差点笑出来。自打到了驿站,因为田七不在身边,周醒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铁骥只好做了传令官。偏偏前来求见的西定官员络绎不绝,铁骥也只好进进出出的没个完。可怜他本是糙原上驰骋的英豪,哪里是做这种事的材料,李越为免多事,前来的西定官员一律不见,众人只道铁骥是摄政王亲信,纷纷想讨好于他,有些甚至明里暗里要递门包,实在搞得铁骥尴尬不已。
“姓晏?”李越在西定只认识一个姓晏的,就是曾经到南祁出使的晏平,“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姓晏,有要事与殿下面谈。另外,我看他便装简服,还是从后门来的,偷偷摸摸,好像不敢见人。”铁骥倒是直言无讳。
李越好奇心顿起。其实这两天窝在房里也真把他闷坏了。腿上的伤虽然尚未痊愈,但已无大碍,教他整天跟青儿大眼对小眼,也实在无趣。青儿虽然乖巧,却对外界一无所知,实在找不到话题。李越只是为了在柳子轻面前敷衍,才把青儿留在身边。周醒天生不爱多话,铁骥更是闷葫芦一般,柳子丹又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李越自然不好去找他,毕竟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可还没贱到死乞白赖的程度。西定那些人呢,全都是来者不善,何况这些人李越一个也不认识,可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露了马脚,所以也是一概不见。结果就是把自己憋得几乎要发疯。现在听说有人偷偷摸摸来求见,而且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李越还真有点坐不住了:“叫他进来吧。”
进来的果然是晏平,青衣小帽,活似这些天驿馆中挑水送菜的,李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晏大使者,怎么这幅打扮?”
晏平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躬身道:“晏平见过殿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禀报。”
李越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晏大使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晏平表qíng犹豫,半晌才道:“殿下可知道,此次赈灾,晏平受命与周中书一同拟定赈银数目……”
李越哦了一声:“原来晏大使者也是gān才,赈银数目到底是多少,已经计算出来了么?”
晏平吞吞吐吐地道:“是,数目已经拟出,不过……”
李越不耐烦地敲敲桌面:“晏大使者,本王的时间并不太多,你既然来了,话说直说,如果不想说——周醒,送客!”小样,跟我玩这套yù擒故纵?
“大皇子想将赈银中饱私囊!”晏平眼看李越根本不上钩,无奈之下只好开门见山。
李越眼中寒光一闪:“你怎么知道?”
晏平低头:“大皇子吩咐下官在数目中做些手脚……”
“周凤城竟然不知?”
“周中书毕竟久在南祁,西定qíng况不太熟悉。何况此次灾qíng遍布全国,做几处手脚,周中书势不能一一去查看……”
“哦—”李越拖长声音,“那本王真是要感谢你了?柳子贤既然让你做这种事,必定是信任你,你为何把主子给卖了?”
晏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垂得更低:“大皇子的确是下官的主子,但此次灾qíng严重,民不聊生,大皇子要在灾银中打主意,下官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助纣为nüè。小人背主,请殿下处罚,但灾银之事,明日报上来,殿下务必细察。”
李越盯着他很久,只盯得晏平后背寒光直竖,才嗯了一声道:“本王对西定灾qíng也不十分清楚,那数目报上来,本王怎知如何驳斥才能令人心服?再者柳子贤既有此打算,自是不能再监管此事,那倒要什么人来办的好?”
晏平心神稍缓,道:“赈银数目之事,只消殿下稍稍一压,大皇子自然心虚,只要大皇子收回成命,下官便可将数目削减。至于赈灾之事,殿下可再任命他人,西定官员众多,未必非大皇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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