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思索道:“殿下这些时候脾气确是温和许多,或者是因为安定侯?”
田七低声道:“殿下脾气改变之时,安定侯可不在身边……”
他声音极低,周醒离得虽近,也未听清,疑惑道:“什么身边?”
田七脸色又复yīn郁,道:“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殿下脾气温和,恐怕未必是因为安定侯。”
周醒道:“那七哥觉得是为了什么?”
田七道:“你觉得殿下是几时开始改变的?”
周醒想了一会,道:“当时周中书在殿上进谏殿下的座位之时,我本以为殿下定要杀了他。现在想来,殿下那时确是与前不同了。”
田七道:“恐怕还要早些。”
周醒皱眉道:“还要早?那是什么时候?”
田七不答,只道:“若照殿下从前的脾气,周凤城早死了十次八次了。还有这个铁骥,明明曾经言而无信,殿下从前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现在却还留着他,岂不奇怪?”
周醒思索道:“不过殿下也自有道理。周中书确是个人才,现在不也为殿下所用了?至于铁骥……他那一手连珠箭法确实天下难寻,殿下如今身边没有多少人手,自然要招揽人才,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田七冷笑道:“我倒觉得,殿下是越来越变心软了。”
周醒道:“或者殿下有了安定侯,心里开心,自然不愿多杀人。”
田七道:“不错,殿下最近确实是比从前开心得多,开心得太多了。”
周醒看他一会,犹豫道:“七哥,难道殿下如今开心,你看着不欢喜?”
田七怔了一怔,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周醒别过头去不看他,轻轻道:“我跟着殿下的时候少,但也看得出来,殿下并不开心。他虽是摄政王,其实对朝政也不怎么感兴趣。说到身边人,西园里虽有那么多人,哪一个他也不放在心上。外面看是一呼百应,其实你我都知道,殿下多少是有些寂寞的。如今有了安定侯……我心里,是替殿下高兴的。”
田七喃喃道:“你,你高兴么?你也知道,殿下从前……”
周醒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道:“七哥,我知道我来得晚,很多事qíng都不知道。我也知道你和十哥他们感qíng深厚……但,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殿下,我觉得殿下这样子才好,才过得开心,才……活得像个人。他以前,太苦了。”
田七眼中满是矛盾之色:“……也,不只是为十弟……你不知道,唉,你究竟是来得晚,对殿下……”
周醒凝视他:“七哥,我对殿下怎么了?”
田七对着他认真的眼色,终于苦笑一下,喃喃道:“我,我再想想……”转过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57章 qíng报网
田七和周醒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李越并没听到,此时他正在文阁之中,专心与工部主事康梁打擂台。
文阁在英元殿之后,本是皇帝散朝后处理奏折的所在,因本朝皇帝年幼,朝事皆由摄政王代理,而摄政王又不愿在宫中批折,所以这文阁如今形同虚设,只是每日有人来打扫gān净充个面子而已。此时文阁中连清扫的内侍宫女也被打发了开去,就只余李越和康梁两人。
“康主事,裁军令已下十几日,节约的军饷可分配到chūn耕事宜中了?”
康梁始终半躬着身子,恭谨之色无可挑剔:“已经安排妥当,这是明细册子,请殿下过目。”
李越连接也不接:“这种东西本王不看,表面文章能看出什么?”
康梁神色不变,躬身道:“殿下如疑下官从中渔利,大可清查工部帐册。”
李越嗤之以鼻:“清查工部帐册?本王可没那么多工夫。工部帐册成千累万,等本王查完,你都可以寿终正寝了。”
康梁神qíng终于有了变化,道:“殿下难道是一定要定下官贪墨之罪?”
李越哼了一声:“你以为本王没有证据?”一甩手扔出一叠纸,“你看看这个。”这正是那个偷东西的小吏的供状。
康梁捡起来看了,却只是微微一笑:“殿下若凭此定下官之罪,下官也无话可说。”
李越看着他也笑一笑:“无话可说是么?你嘴上无话可说,心中却在想: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不是?”
康梁夷然不惧:“下官小有家业,尚可自养,供职工部以来,虽经手金银无数,但无一钱入私囊。此心此意,天地可表。”
李越看着他,脸上笑容逐渐扩大:“不错,你就是因为没有私藏一文钱,才敢站在这里与本王顶撞,可是?”
康梁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后背一股寒气直往上冒,居然再也笑不出来,勉qiáng道:“殿下如若不信……”
李越截断他的话:“如若不信,可以去查你的私帐,是不是?那就不必了,本王相信这宫里流出去的钱并没有入你的家产。”
这本来是好话,可康梁听着他古怪的语调,心里却越发寒冷,道:“殿下—”
李越再次截断他:“康主事是大商人,银钱上的事自然无不通晓,有个很有趣的说法,不知康主事听过没有?”
康梁本能地觉得不对,但也只能问下去:“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下官洗耳恭听。”
李越看着他,微微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洗钱。”
这两个字一吐出来,康梁浑身一震,竟然窒了片刻才能说得出话来:“殿下的意思,下官不明白。下官经商十数年,从未见过谁还要将银钱洗过才拿出来使用。”
李越似笑非笑:“在火里薰黑了的银子,自然要洗gān净了才能拿出来用。”
康梁面白如纸,qiáng笑道:“殿下真会说笑,谁家会将银子扔在火里?难道是钱庄失火了不成?”
李越笑容一敛,冷冷道:“康梁,你无非是觉得自己为太后办事,既没有中饱私囊,又没有留下证据,想来本王奈何你不得,是么?”
康梁不敢说话。李越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脖子上,冷冷一笑:“本王如今代皇上摄政,真要杀人,又何需什么证据!还是说,你指望太后为你出头?”
康梁汗下如雨。他何尝不知,以摄政王之尊,要杀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实在易如反掌,而太后只怕也不会为了他与摄政王冲突,多半是不闻不问,事后再设法找个替代他的人罢了。
文阁之中一片死寂,康梁脸上汗水滚滚而下,终于颤声道:“殿下,殿下……下官……”
李越看他语不成声,忽然微微一笑:“康梁,这个工部主事俸禄微薄,你家产千万,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为什么要耗费银钱来捐官呢?”
康梁嗫嚅道:“下官,下官……”他不知李越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回答。李越也不需要他回答,缓缓道:“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地位低微。你花钱捐官,无非为了由商而士,可以提高地位罢了。不过,你用这样的方法立于朝堂之上,那些考中功名的官员,就真的看得起你了么?”
李越这几句话,正说在康梁心上。不要说南祁,就是当今五国之中,商人的地位都是四民之末,赋税既重,官府又不扶持,便是他虽然有千万家私,只因世代经商,不必说那些士子,就是普通百姓,务农务工之人,看他也不算什么。便是他花钱捐的这个官,也只能在京城之内,不必想放到地方上去谋一个肥缺,若不是太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将他调到工部手握实权,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空头衔枯坐度日了。
李越也不看他,继续道:“如今皇上选妃,你的女儿虽然才貌双全,但这皇后之位是断然无望的了。这些入宫的女子哪一个没有身家背景,你女儿身后却是个世代经商之家,依你看,她在宫中,除了银钱之外,还能得几分助力?”
康梁唯有苦笑。虽然说一女入宫,全家富贵,但那只不过是平民百姓的传说罢了。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势力倾轧,女儿既无有力的外戚支持,一旦不能得宠,那日子就难过了。虽说他有的是钱,但这些钱用来买通宫女内侍可以,要用到皇后皇帝那里就没用了。
李越悠然道:“现在太后还用得着你,估计几年之内她的日子还好过。不过,有朝一日你没了用处,或是太后一朝驾崩,六宫之内都由皇后做主,你看你女儿跟高家小姐或是韩家小姐关系如何?”
康梁无话可说。高硕才为人圆滑,表面上大家还是能打个招呼的,但高家世代为相,门阀之高贵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攀不上jiāoqíng。韩家军功卓著,虽然算不上世家,但在本朝却颇为显赫,自然也看不上他。无论这两家的姑娘谁做了皇后,自己女儿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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