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宏铖怒道:“朕的恩旨,在你心里就只落得如此不堪么?”
萧墨存疲惫一笑,弱声道:“陛下,墨存已是将死之人,难道死前,您就不能给段安生日子,非要如此折腾于我么?”
萧宏铖心里一痛,他大步上前,将萧墨存揽入怀中,喃喃道:“不许这么咒自己,没有朕的准许,你此后哪也不准去,就在朕身边。”
“此后?”萧墨存笑了一笑,轻轻地道:“此前您下了让墨存走的旨意,那么此后的事,就由不得你我了。”
萧宏铖皱紧眉头,将他紧抱在怀,炙热的唇一遍遍游走在他的额头、鼻子、眼睛之处,随后落到他的唇上,带着几不可查的痛灼道:“此后的事,也由朕做主,你只需呆在朕身边即可,明白吗?”
皇帝陛下的做主,自然包括起驾回京。本来皇帝出行,再简便行事,啰嗦事务也是一大堆,而此次回京,还要带着病弱的萧墨存,因而准备的事宜比寻常多了不少。王太医心里虽知,萧墨存的身子经不得长途跋涉,却哪里敢去阻了皇帝兴头?只好慎重再慎重,心底嘀咕着祖宗千万保佑,可千万别让晋阳公子在路上一命呜呼。
皇帝一行数十人,浩浩dàngdàng地起驾回京。这一路尽管刻意装扮成寻常商旅,但那处处流露的皇家气度,又哪里是一般百姓能望其颈背?路上的行人见了,虽不明白对方来历,却也知道不是自己招惹得起,通常都会早早地避了开去,有那三两起不长眼的毛贼土匪,yù行抢劫,又哪里是jīng锐的御林军对手?被厉昆仑等人随手便打发了去。
如此越往北走,则天气越发寒冷,载着萧墨存的马车围得密不透风,各种取暖之物堆了满车,将萧墨存如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看护起来。皇帝陛下更是事必躬亲,常躲在车里,将他环抱怀中,唯恐冻着了那冰雕玉琢的病美人。
离京城愈近,官道却被冻结了冰,路显得越发打滑不好走,皇帝一行人的行速明显慢了下来。这一日自天明启程,原本计划着午后既能到达途径借宿的城镇,却哪知一直拖延,到了天黑后方慢腾腾地入了城门。城门官初时还不让进入,皇帝心忧萧墨存无暖屋子过夜,保不定要旧病复发,哪里耐烦与那人纠缠?直接命厉昆仑带人跃上城墙,绑了那名没眼力劲的城门官,开了城门放众人进去。
他们入了城便直奔先行随从定下的当地最好的客栈,入住了上房,皇帝待手下人清了场,方亲自下车,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萧墨存抱了上到楼上房间。房内早已烧得暖融融,备好热水巾帕等物,chuáng铺被褥也收拾得gān净舒适。皇帝刚将萧墨存放置到chuáng榻上,还来不及喂他喝一口水,便听得楼下一派嘈杂喧闹,他眉头一蹙,随身近侍忙退出门外,未几进门禀报道:“启禀老爷,楼下被此地城防军队并衙门差役给包围了。”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道:“命厉昆仑赶紧下去打发了他们,别吵到墨存歇息。”
那名侍从得令下去,却见厉昆仑已然站在楼下,楼梯四周并走廊站的是虎视眈眈的御林军们,个个手握刀柄,面带鄙夷,自是不将下面的地方军队放在眼里。厉昆仑一人站在大厅之上,面对底下一批官府衙役并步兵联防,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一望便如统辖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般。那名侍从自来便在宫廷,对一等侍卫厉昆仑的威名自是如雷贯耳。只是想着一位不可一世的将才,竟然也被晋阳公子所惑,连累到连降三级,除了轻车将军封号,日后即便再立下汗马功劳,这个瑕疵,也将伴随他仕途一生了。那侍从感慨一番,果见厉昆仑兵不血刃,三言两语将那领头军官吓得面无人色,随即又轻描淡写,连威吓带抚慰,打发了那群人。整个过程不出半炷香功夫,看得那侍从既佩服又赞叹,这旨意瞧着也不用传了,遂返回楼上向皇上复命。
这里厉昆仑打发了众人,刚一回头,即见王文胜手下的医官领着方子,急匆匆地要马匹随从出门抓药。厉昆仑心中一沉,不知萧墨存又有何变故,他忙拦住那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医官左右看看无人,方附耳过去,小声地道:“公子爷发烧了,想是受了风寒。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寻常人都未必受得住,更何况是他?这不,我得赶紧地寻药铺检药去。”
“咱们车上明明带了许多,如何要外头买去?”
“大人有所不知,那车上贵格药材那是应有尽有,却少了寻常几味药引,王大人着下官立即去寻,这黑灯瞎火的,下官也只能勉力为之了。”
厉昆仑忙放开他,正要着人护送这名医官出门,却听见楼道里一人懒洋洋地道:“什么药引要巴巴地出去买?我这里倒有回魂的丸药,只不知厉大人敢不敢给你主子吃?”
厉昆仑闻言,心头一震,他寻声望去,说话那人尽管顶着一张自己前所未见的陌生脸孔,但那声调,那高瘦飘逸的身影,却是他绝不会认错之人,也是沈慕锐曾想找,却遍寻不着的人——神医白析皓。
他之前与白析皓虽因墨存而心存排斥,但心底却也敬重这位率xing而为的神医,那时二人俱为沈慕锐与萧墨存的定qíng而伤心失意,白析皓用qíng太深,致使他失魂落魄,无法再对着那人,只能黯然离去;而他却因皇命在身,即便心底苦涩难当,却也只能qiáng行压抑,到得后来,索xing一头扎进事务当中,却也未曾不是一种逃避。没想到此番再遇白析皓,却早已物是人非,那人心爱的沈慕锐,被自己带去的骁骑营jīng兵万箭穿心,落入江中,而那人也至此伤心过度,那么宽仁恭谦一个君子,却对自己厌恶仇恨,再不假于颜色。
一切已然晚了,厉昆仑看着白析皓步步走近,眼底却是无尽悲伤,一切已然晚了,我是如此,墨存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让他得知那心心念念之人,此刻就在楼上,被迫偎依于另一男人的怀抱之中,只怕白析皓会奋不顾身杀上楼去,拼死也要将那人夺回来吧?厉昆仑叹了口气,这等率xing洒脱的作为,却是自己万万也无法做出,他绷紧脸,半响,才说出一句:“白神医,别来无恙。”
“有劳厉大人挂念,白某一切安好。”白析皓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伸手快如闪电,一下将那名医官手中的方子夺了过来,匆匆略过,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讥讽,道:“病人之前中了毒?奇经八脉受了损?又有寒症?不对,这么重的剂量,当时还受过内伤?”
那医官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半响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如何得知,你,你是何人?”
“我若不知道,这天地下便无一人知晓了。”白析皓傲然答道,将方子随手一揉,丢入大堂火盆,那医官吓得跳了起来,冲过去捡,那纸张遇火即焚烧殆尽,哪里还能捡得回来。那医官急得跳脚,指着白析皓的鼻子大骂:“你,你,你这刁民,烧了我太医正的方子,你,你拿命也赔不起……”
白析皓轻轻一笑,道:“这等医不了人,又救不了命的方子,要来何用?”
“我我我,厉将军,”那医官转头对厉昆仑道:“请您下令抓了这闹事的刁民,我立即上去请王大人再开一个方子,不然耽误了事,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厉昆仑却道:“稍安勿躁。”他朝白析皓抱拳道:“请白神医重开一张救人的方子。”
白析皓疑惑地看了厉昆仑一眼,道:“什么人竟能劳动厉大人来请我?你的主子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因何得了有了这些凶险之症?”
厉昆仑沉吟一会,道:“是皇上将纳的,美人,却,却被宫中其他人嫉恨,因而……”
那医官诧异地看了厉昆仑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被厉昆仑冷冽的眼神吓得一句也不敢多说。白析皓没有生疑,却低头想了想,忽而一笑,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柔和忧伤,自言自语道:“若是他在此处,这件事,必定要我管。也罢,我就做回好人,你过来。”
他朝那名医官招招手,医官狐疑地回头看厉昆仑,厉昆仑以眼神嘱咐他过去,他不敢有违,虽然别扭,到底老老实实地将萧墨存此时的病症与白析皓jiāo代,白析皓越听越是皱眉,沉吟半响,道:“此等弱症,已非寻常药剂可除。这样吧,我这里有才刚炼制的药丸两枚,是我前段时间特地进西域采集秘药得来,你们去送给那个主子服下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jīng致玉瓶,倒出两粒红彤彤的药丸,目光温柔地道:“也是你们主子运气好,病症与我为之炼药的人相似。此药不能去了他的病,却能缓和他的症状,令他多个三五年时光。想必大内也是名医荟萃,多个三五年,也许能想出解救法子来。”
那医官还在狐疑,厉昆仑却一把接过,深深作揖,道:“白神医,大恩不言谢,算厉某人欠你的。”
白析皓苦笑一下,道:“欠什么,我只是看这病人与他相类,一时起了恻隐之心罢了,你不必谢我。”
厉昆仑一震,哑声道:“你,你还要去寻他?”
白析皓点点头,道:“送药过去,送完就走。”
“若是,若是再也寻他不着呢?”厉昆仑迟疑着问。
“寻不着,便一直寻下去,”白析皓语气悠远地道:“想来那个沈大侠,也不至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见到沈大侠,便终究能见到他了。”
厉昆仑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抱拳道:“白神医,厉某人终究欠了你,来日,你若要讨回,便尽管来吧。”
白析皓笑了起来,道:“行了,不过两个药丸,若不是炼制不易,我还可以多匀几颗给你,不用说得多严重。”
“如此,后会有期了。”
“恩,再会吧。”白析皓摆摆手,转身走回自己在楼下的房间。
第88章
白析皓走后,那医官迟疑着道:“厉大人,这……”
厉昆仑无话,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丝帕,将那两粒丸药珍重包好,jiāo给那医官道:“你瞅个皇上不在跟前的时候,将丸药jiāo给公子,就说是神医白析皓为他炼制的丸药,要不要服用,让他自己定夺吧。”
那医官满脸狐疑,道:“这,大人,药可不是能混吃的,那人来历不正,若是出了事,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厉昆仑斜睨了他一眼,冰冷的气势令那人顿时无语,他绷着脸道:“你放心,便是全天下人都要害公子爷,那人也断断不会。万一出了事,厉某一力承当,绝不连累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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