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西营又在一片潜伏的不安中,没入黑暗。
夜里,鼓声大作。
芊泽躺在chuáng上本就辗转难眠,现在一听鼓声,便蓦地坐了起来。帐外顿时灯火通明,她战战兢兢的披衣走了出来,却见夕岄策马驰来。
“芊泽!”
芊泽见营地里人人骚动,便讶然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有敌人来了?”
“敌人来了才不会这般仓惶,是皇帝三更半夜跑来了。”夕岄身后的刘钦,忿忿然说到,心忖这皇帝真是xingqíng古怪,喜欢出其不意突然造访。芊泽一听,面色刷的便白了,刘钦又说:“夕岄你赶紧带人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刘钦也跟着夕岄而来,他已吩咐手下去做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芊泽。他与夕岄同时赶来,决定趁着夜深,送人走。
“芊泽,上马!”夕岄把手伸给芊泽,芊泽搭上手,一跃而上。夕岄看了一眼刘钦,说到:“若是出了营寨,我便往西走,到时候你们派人来找。”
“好。”刘钦应过后,夕岄便调转马身,大喝一句:“驾!!”
骏马四蹄飞起,向西奔驰。芊泽趴在夕岄身后,一语不发,夕岄以为她害怕,便抚慰说:“你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便绝不食言。”两人纵驰而过,刚要出营之时,却见那迤逦而来的队伍,竟是近在咫尺。那是扈从大驾的御营军,人数众多,蜿蜒成龙,眺望观之,蔚为壮观。
夕岄一扯马绳,咬牙道:“该死,晚了!”
他们猝不及防,自是走不了了。芊泽也心知肚明,瞠着一对惶惶然的眸子,定神远望。她甚至能看见那被火光照的通亮的金色驾辇,她想,那里面坐着的就是他么?
他来了,来了?
芊泽心中一空,感觉脑子倐地空白。夕岄的马在原地绕了绕,他便索xing掉回身去。如今,只有把芊泽藏起来了,明日再做打算。想罢他又骑回营地,刘钦见他回来,大呼:“怎么回来了!?”
“他们离的太近了,我一出去,太过显眼!”
刘钦沉沉哎了一声,咬牙蹙眉,三人刚不知怎办时,身后却突地传来一清脆柔婉的女声:“夕公子,刘公子,芊姑娘。”
黎紫已是和所有其他的婢女一般,打扮妥当。刘钦见她,眉蹙的更紧,冷冷问道:“你来作甚?”
“郡主她,请你们过去。”她目光波澜不兴,嘴角噙着淡定从容的笑意。刘钦与夕岄同时一愣,面面相觑。黎紫见他们踟蹰,便抬起袖子,搁在颚下说到:“郡主她说,她想通了。”
两人听罢,大喜过望,夕岄回头跟芊泽说:“芊泽,这下好了,走,我们走!”
于是,四人便逆道而返,来到云翘帐篷。芊泽跟着黎紫进去了,刘钦和夕岄却被挡在门外。他们候了一会儿,刘钦便按捺不住说:“我得先走,将军进了营,我得在。”夕岄默默颔首,目送他离去,旋即又偷偷的瞥向烛火微晕的帐内。
※
云翘让芊泽席地而坐,自己则半蹲在她身旁,一语不发的为其变装。芊泽本也没有说话,但见云翘一双盈盈美眸,已是黯然生灰时,便知她哭了好久。
她低声说:“郡主,谢谢。”
云翘亦不说话,目光也未有与芊泽对视,只是冲着黎紫吩咐:“打盆水来。”
黎紫应声离开。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么?”芊泽又问,云翘则拿起纤细的笔,小心翼翼的描眉。她不可置否,芊泽心里更是灰心,低眸再也不开口。这时,云翘反倒说话了:“不是,我早不生你气了。”
芊泽心中一惊,抬起脸来,却被云翘按住:“别动,动花了就成丑八怪了!”
“呵呵。”芊泽听她的语气,还与昔日一同的调皮可爱,qíng不自禁便眉眼轻弯。云翘也失笑,说到:“你是好人,我是知道的。但我如今已不是生气,而是伤心了……”她想起祁澈,心中一抽一抽的痛。芊泽却轻然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夕岄。”
“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云翘一瘪嘴,手上的功夫却未有停。芊泽听罢,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缓缓摇头:“他不喜欢我。”
“嗯?”云翘柔荑一顿,芊泽却定定的望着她,目光璨亮,微微闪动。她重复道:“他不喜欢我。”
云翘罢下手,一脸疑惑的看着芊泽。在她的眼睛里,夕岄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喜欢芊泽的,怎么芊泽却如此笃定不是呢?
“郡主,你可记得你曾说过的话?”芊泽轻眯双眸,安静的问来。云翘怔然摇头:“说什么了?”
“你说喜欢一个人,必定在看着他时,就会不知不觉的流露爱意,这爱意是藏也藏不掉的。”云翘的杏眸随着芊泽的话,逐渐瞠大,芊泽却伸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他的心里,还没有人。他对我的,不是爱。所以郡主,你可不要气馁哦。”
云翘眨巴眨巴了眼,旋即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瞳仁。芊泽见她俏丽憨痴的模样,又笑着催促:“郡主给我化的妆,还没完呢!”云翘恍过神来,连连抱歉,又开始为芊泽着装。只是此刻的她,眉宇间的yīn霾却一挥而散,眸子里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
芊泽暗暗庆幸,她想云翘的确是个通达事理的人,气消了,什么都好说。只是,她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心中却不免捣鼓忐忑。
一个人的眼睛,也能变了么?
即便是直直的看着那个人,也能视若无睹,不偏不倚么?
※
祁烨下辇之时,西营的所有人正匍匐在他脚下,黑压压的连绵一片。他噙着一抹傲意凛人的笑,摆了摆袖子,便走了出来。单喜跟在他身旁,一路引道。而其后便是冷着一张俊庞的祁明夏和步履稳健的端睿王。
“恭迎皇上!!”
众人齐呼,声震红绸似火的天。
端睿王一袭紫金蟒袍,好不华贵,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跟在祁烨身后,虽是默不作声,却有一种隐然倨傲的气质,让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祁烨走在一路铺好的红毯上,目光好整以暇的四处睨望。刘钦在其身后一些,说到:“营地里简陋,但已jīng心布置过,奴才带您去。”
祁烨没有搭话,只是猝然止步:“听闻王爷的千金,也是住在此营,怎不见她出来接驾?”
他意兴阑珊的问了一句,仿似无意,刘钦却如遭雷击。他目光微颤的向祁明夏递去求救的眼神,明夏脸色忽明忽暗,并不看他,只是上前一步对祁烨报告:“小妹是个懒散惯了的人,但她也是懂得礼数的,我想她自是夜里起来,需要时间多做打扮。”
“原是如此。”祁烨挑了挑俊眉,眯眸回视:“我可是从未见过云翘郡主的,当真有些期待。”
祁明夏遂便不语,他身旁的端睿王则感到了一丝古怪,以眼神询问刘钦。刘钦见王爷投来视线,心下更是慌乱,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
这时,一道玄黑的身影从远处走出,跪在人群里。祁烨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他又走了几步后,云翘才大大咧咧的提裙而来。途经之处,也是跪满了人,那行过的奴婢见她来了,纷纷让作两旁,她则嘴里咿唔:“哎呀,哎呀,来了来了!”
她一如既往的话语,倒是符了她的xing格。端睿王见她这般,面有愠色道:“云翘,怎这么不知礼数!?”
云翘第一眼看见端睿王,见他古板的一张脸上,黑眸微瞪,她不服气的撅嘴:“我是因为懂得礼数才多做打扮的!”
她眉眼轻挑,旋即望向祁烨。祁烨丰神俊朗的面容,在摇曳火光里,愈发邪魅。云翘一顿,像是没有料到皇帝有这般俊美,但遂又缓了过神来,伏下身:“皇上吉祥,云翘给您请安!”
“呵呵。”
祁烨负手而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郡主当真如传言中的一般俏丽可爱,朕很喜欢。”
而随着云翘的一跪,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纷纷叩首。祁烨夸过云翘后,又继续前行,云翘起身对着刘钦做了一个鬼脸。刘钦大喜,知道已成功了,便也把喜悦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夕岄。夕岄没有抬头,他的眼神,只直直的锁在云翘身后那名,颇为丑陋的侍女身上。
那女子一动不动,毕恭毕敬。
她没有一丝特色,更谈不上引人注目。但话虽如此,夕岄还是下意识的忐忑不安,但现在皇帝已仿若无事的走了过去,他便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但他刚轻叹出声的时候,红毯上,走过去的男子却猝然止步。
时间仿佛被放慢许多,夕岄瞠眸,眼睁睁的见他缓缓调转回身。
祁烨的折返吓着了云翘,她见他又冲自己走来,便gān笑了几声,步子轻移,愈挡住她身后的奴婢。
而祁烨的黑眸,却像着了魔一般,紧紧盯着云翘身后,忽隐忽现的女子。他走了过来,不顾云翘刻意的遮掩,躬身冲着那丑陋的婢女说道:
“抬起头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醉酒
“抬起头来。”
地上人儿僵在那里不动,两扇睫毛似蝶翼,不安的微闪。芊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结了,只得拼命的按捺住起伏不定的胸膛。
这时,所有知qíng者的脸上,都锁着惊涛骇làng的紧张。千钧一发之时,芊泽却qiáng装镇定的转过身,yù抬起脸来。哪知,她刚一扬下巴,祁烨却道:“不是说你。”
“朕说你身后的。”
众人大诧,祁烨却饶有兴致的多行了一步,走近黎紫。黎紫身姿一动,继而受宠若惊般的抬目。祁烨打量了她半晌,挑着眉道:“朕以为自己看错了,想不到这漠西西营里,还藏着一成熵女子。”
黎紫如翡翠般的眸子,潋滟生辉。她勾起樱桃小嘴,从容泰然的笑道:“禀皇上,奴婢虽亦成熵血统,但蒙郡主相救之后,便只知报答恩惠。漠西西营人人友善纯良,奴婢大胆的觉得,这里就是奴婢的家。”
“好一张伶俐的小嘴。”祁烨打趣到,心qíng仿似大好。他挥了挥袖子,对云翘说到:“朕来这漠西,没有带贴身婢女,起居饮食上,总有不便。不如郡主把这女子借给朕一些时日,等朕回去了,自当相还。”
云翘听罢,心里稍稍一顿,虽然她很喜欢黎紫,但只要皇帝不是点芊泽的名,那万事都好商量。于是,她笑吟吟的眯眼,笃然道:“好啊,皇上既是喜欢,这丫头送给你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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