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手被冰冰凉凉的遗弃在空中。
“娘娘要小心。”
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略带轻蔑的回dàng在他耳畔。
他不眨的眼,才缓缓闭上。
几个丫鬟围簇上来,纷纷搀扶住明月。他站直身,表qíng已恢复了婪妃的千娇百媚,他看着祁明夏说:“谢谢将军关心。”
祁明夏冷冷瞥了一眼,却未说话。
“将军常驻漠西,不知这漠西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他娇美的笑,祁明夏却厌恶的投来视线。
“臣下不知。”
“听说边国的一年一度的祀会,就是在这腊月里开的,是么?”
他不依不饶的一问,明夏却已别过身去。单喜听罢,在一旁附和:“是啊,祀会是腊月十八开的,在边国可是盛世一日。”
“腊月十八?”明月一翘眉梢,神色顿时雀跃:“腊月十八呀!”
他望向祁烨,祁烨只是恬淡的笑。
“好,明日去看。”
他宠溺的冲着他笑,明月这才银铃般的笑出声。
※
祀会上,盛世空前。
他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篷帽压的极低。那喧哗的热闹声,在耳边响彻,一声高过一声。他却不抬眼,他却不看。仿佛那看台上的只是一群原始的野shòu,在狰狞的呼喊。他们睁着猩红的眼,望着地上一群又一群被野牛踩死的奴隶。
血ròu横飞,空气里竟是杀戮的腥味。
明月以为自己会很高兴。
他应该喜欢人被踩成ròu酱的一幕,可这血腥的味道,怎会令他作呕?
如烟的帷幕里,祁烨华丽的斜躺,他望着台下的一幕幕,蓦地却转过视线瞥了那一旁的黑色身影。
他眯眼,若有所思。
仿佛是感知到了祁烨的视线,明月神色一正,竟恢复意兴阑珊的模样,抬起眼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下的一切。他勾着唇角,仿佛在欣赏没一个死去人的悲惨模样。
他甚至轻笑出声。
祁烨见他如此,只是一蹙眉,缓缓别过视线。
而明月却没有再低头了,视线里的红,看的久了便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他目光黯淡的看着,机械的看着。
但倐地,又一抹璨然的光芒从那架台顶上发出。他望过去,原是一个女子。
她娇柔单薄,却硬是不撒手的拖着架下的另一名女子。那个女子身下还吊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妇,那老妇嘴角含血,似要把那女子活活吃掉一般。
他眸光一闪,嘴角扬起。
有趣……
有趣……
“羽……晴……”
已是面色发紫的她,还是对着底下的人不放手。
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不可能把两个人吊上来的么?更何况那老妇还想要了那人的命?
她是想连自己也葬送去了么?
愚蠢的生物。
明月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但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
出人意料的是,由于那女子的坚持,几番争搏下,那底下的女子竟踢下了老妇,然后借力攀爬上来。虽然代价是那架顶的女子,已然断了一条手臂。
整个祀会上的人,都没有料到,疯狂的牛群踩死了所有人,竟然让一双孱弱的女子给逃脱了。
而明月也讶异非常。
但随即,更大的危机袭向这两个女子。高架由于顶不住牛群的撞击,而开始分崩离析。两个女子中间裂出一条沟壑,只消一会儿,两人便会纷纷落下高架摔死。
“呵呵……”
不过如此。
明月心想,这有趣的生物,再怎么努力也不逃不过悲惨的命运。何苦要活的这么累,不如放弃挣扎吧……
明月露出颇为怜悯的高傲神qíng,却不料,在一刻,那架上断了一条手臂的女子,却以一己之力与那母牛搏斗。即便她一手几yù残废,虽然她害怕的颤抖,虽然她泪如雨下,可她在举刀那一瞬的神qíng,竟是出人意料的凛然!!
“她杀了那牛!!”
倚麓台上已有人惊呼出声。
明月亦是瞳孔一缩,那抹在金光下绽放的身姿,深深刻在他眸底。有一股被释放的畅快感,在胸膛间迸发,他霍地从座上站起,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掀开他的斗篷,绝色之姿震撼全场。
他笑了许久,笑到后面,竟觉得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愤怒燃烧起来。
那女人活了,她竟然活了?
她竟拼过了命运,她愚蠢的行为,竟没有让她死去?
明月yīn鸷的眯眼。
“把她带上来。”
他朱唇轻启,冷冷吩咐。
那女子被带了上来,她跪在他身下,颤抖不止,看上去已无半丝先前的凛冽气息。明月目光复杂的打量她,蓦地说到:“把她给我杀了。”
她不该活。
她是这场景里唯一鲜艳的颜色,他讨厌鲜艳。
地上的女子蓦地抽气,小脸上已无半丝血色。明月见她诚惶诚恐的失神模样,顿时心中畅快。可一旁的祁烨却像瞧穿了什么一般,突兀阻止。
“慢着。”
他打断了明月。
自十三岁起,他第一次阻止他的意愿。
明月微有错愕,侧脸去看祁烨。但见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地上的女子,轻轻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泪眼朦胧,半晌不答话,只蠕动着嘴唇。
“芊……”
芊——
明月的眼蓦地一睁,他凝视那女子梨花带雨的面容,听着她把那记忆里被尘封的字眼说出。
——月儿,这花美么?——
柔婉的声音,轻轻的问着。
记忆里,面前开了一朵纯白的花朵。它美的透彻,美的毋庸置疑。
——美。——
他奶声奶气的答到,兴奋的把小手伸出,触及那六片清婉的花瓣。
——呵呵,月儿知道吗,这花呀叫芊——
“芊泽……”地上的女子抽泣不止,却把名字报了完整:
“我叫芊泽……”
——它叫芊泽花。——
记忆里,女子抱起他瘦小的身子,和他说:
——这是娘最喜欢的花,是和明月一样美的花。——
——芊泽花——
衣袂翻飞的他站在匍匐在地的她前面。
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止。
番外:明月心(五)
天高云淡。
这是明月推开门时的第一反应。他错愕的站在屋前,视线里满满的都是开阔天空,一朵朵舒卷的白云,像爱人一般缠绵的浮动。那澄蓝的天空下,绿野茫茫,清风一过扫过那糙头,绿色摇曳成làng,直直推向自己的方向。
这一刻,呼吸都凝固了。
明月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切,他莽莽撞撞的回身,发现宫廷院落不见了,九重宫阙消失了,身后只有一间清雅淡落的石屋。它绝立在此宽绰的糙原间,显得那么突兀,却又那么和谐。仿佛它也染上了糙原桀骜不驯的xing子,绝世独立,淡定泊然。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来了,他推开门进去,是一处院子。院子虽简陋却种着各色各样的糙药花卉,它们错落有致的搁在一起,堆的视线里满满当当。明月步子一走一停的环顾四周,这里芳香四溢,气息清甜,是他从来都没有闻过的空气。
在这里,呼吸的每一口,都有种沁人心脾的清慡感。
但这里,又是哪里呢?
明月蹙紧眉,脑袋里空白一片。他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qíng,他怎么就好端端的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就在明月暗自思忖时,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院子左沿的房门里走出来一人,那人长发披肩,月白色的缎袍gān净的一尘不染。他没有先睬明月,倒是抬头看起明媚的天来,他见风和日丽不禁勾唇一笑。
“是个好天气。”
明月却倒退一步,俊眸圆瞠。
祁烨!?
他是祁烨么?虽是一样的模样,却是装扮的如此素雅简朴,而他刚才是笑吗?为什么那笑意如此真切,如此透明?
就在明月不确定来人的身份时,月白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边说:“难得雨不下了,动身去城里吧,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他拍拍明月的肩膀,亲近自然。明月感到肩头一垂,这结实的感觉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真切切的。
他微楞错愕,走过他身边的祁烨便转回头,剑眉轻蹙:“你怎么了?”
明月表qíng空白的凝视他,祁烨笑道:“你难道试药,试傻了?”他伸手探明月的额头,又说:“你不会真的中了非梦涎,睡了三天三夜,就睡傻了吧?”他见明月还是一副楞头呆脑的样子,表qíng便颇为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祁烨试探的问道。
明月瞳孔一缩,他的名字?
“明……月。”
他发声,那嗓音吓着了自己。这一种微哑的少年声,和以往他不伦不类的嗓音截然不同。虽然,他能说那男子声,却不同这个声音来的通透而gān脆。因为一个是历经沧桑,一个却是纤尘不染。
“呵呵,没有傻嘛。”
祁烨又拍拍他,继而兀自转身,还落下一句吩咐:“把我这几日磨的糙药,都打成捆,包扎好。可能要带多一些,最近天气常变,生了病伤了寒的人一定不少。”
明月不知怎回答,只淡淡‘哦’了一声。
他走向那间唯一可能是他的寝屋。推开房门,袅袅檀香扑鼻而来,柔婉怡人。明月小心翼翼的踏进屋子,房间铺置的整齐而简洁,像一个年少沉稳的男子住的地方。一个偌大附壁的书柜,位于东南一角。满架浩浩dàngdàng的书籍琳琅满目,明月用手滑过它们,感受他们书角的凸起。他偶尔摘下一本看,却都是些医书,道书,诗集。
明月眯眼,嘴角轻轻一勾。
他喜欢这些东西的么,这些东西,是不是应该是另一人喜欢呢?
她不是常常喜欢研究,那些糙药医术的吗?
明月没有继续往下想,因为视线的余角里,浮现了一个影子。他感到那个影子很陌生,于是转身一瞥。但这一瞥,他没有看见别人,却是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依稀还是那盏落地长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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