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疲惫。
小皇帝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去的时候,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模糊的身影,那人的容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秀眉深目,小巧直挺的鼻子,略薄的唇,如缎墨发,俨然就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容貌。那人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然后沉沉叹了口气。
小皇帝赶紧上前抓住那人的袖子,有点不顾一切,“你是慕容予繁?你是来取回你的身体么?”
那人轻而缓地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只是指着他的背后,目光深远。
小皇帝急忙转身去看,背后也是一片漆黑,他不得要领,只能再去问对方,可回头时,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颓然地看着身后,疲惫感再度袭来,这次他没有抗拒,而是顺着自己所希望的倒下了。
一点白光蓦然出现在前方。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爬起来,跟着那道白光走去。
回忆像画面一样,一张张铺陈在眼前。
有熟悉的一幕,是岳闻乐跪在自己面前痛骂自己的模样;有冠礼时慕容涯亲自为他挽起头发的一幕;有叶倾欢清晨见他醒过来时的欣喜与担忧的目光;有绝崖谷一战惊险的际遇;有自己最初穿越过来时那令他又气又羞愤的一夜……而在那之前,有慕容予繁颤抖着手腕喝下掺杂了毒的汤药时决然的一幕;有第一次被慕容涯压在身下时羞愤yù死的痛恨;更有第一次看见叶倾欢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心生艳羡;有在皇宫第一次遇见尉迟骄阳被对方手上的糙蚂蚱吓哭了时的画面……
有些记忆是他的,有些不是他的,有些是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最终,都成了他的。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渐渐变淡,走入他的身体里,与自己骨血相融,最后面对面时那抹释然的笑,却一直印在小皇帝的脑子里。
这次,没有做那种会让他痛苦不已的梦。
115
115、琴 …
小皇帝是在一阵纾缓的琴音中醒过来的。
琴音如泉,音质纯净,似乎能涤净人的灵魂。琴音之外,好像还能听到不同的乐器所奏出的声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灵一片,简单的音色中,包含森罗万象。渔樵耕读,柴米油盐,江湖庙堂,时而沉沉如大雨来前,时而轻灵如锦鲤越起。小荷池畔三两人影,雨巷伞下玲珑美人,铁骑刀枪杀伐征战,世间百态,白云苍狗……
只感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似的。
醒时神智尚算清明,全身的疲累却没法那么快消除,小皇帝咳了两声,用gān涩地嗓子不确定道,“……相思?”
相思的琴音虽能让人心qíng变得安宁,只是这般琴技却不像是出自相思。
琴声骤然停下,空旷的宫内重归一片安静。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白衣,隔着幔帐看不太真切,但那人的身形却不是相思,白衣也并不是小皇帝熟悉的慕国服饰。
“糙民是新进宫的琴师,名景迟。”
景迟用最恭敬方式给小皇帝行礼,行礼之后,一直跪在地上,头也低着。一旁的宫人上前,帮小皇帝拉开幔帐,这才稍稍看清了。
那身服饰虽然陌生,倒也不是不认得,小皇帝想了想,道,“梓国?”
“是,小人出身梓国。”
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穿了鞋子下地,转而对身边之人道,“不闻,相思呢,怎么不见他?”
不闻没有回答,只是捡了重点说,“陛下已经昏睡了三日……”
“竟然有三日?!”小皇帝眨了眨眼,难怪相思会不在身边,大概是不得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吧,这次起chuáng也没见到那三人,估计也是为了他的事qíng在忙。
皇帝昏睡三日未醒之事,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那,他是怎么回事?”小皇帝指了指仍跪在下面的景迟。
不闻道,“听闻琴音有助陛下睡眠,此人是梓国第一琴师,轩辕国主在梓国觅了来,送与陛下的。”
小皇帝点点头,让景迟起身,到外间继续弹奏。
轩辕不让用了一年的时间将舆国尽收囊中,坐稳了王位后,便将版图扩张到了舆国之西的梓国。慕国在东,梓国在西,相距甚远,这也是为什么小皇帝会觉得景迟那身服饰会陌生却又似曾相识,慕国藏书内有详细记载,关于各国风俗文化,其中也包括梓国之人擅长音律之事。
清澈的琴音从外间流泻而出,空灵纯净。
小皇帝叹口气,不管那景迟的琴技有多好,他这次睡了三日而没有做噩梦,却并不是因为琴音的缘故,而是……
右手缓缓按在左胸上,感受着那里心脏有力的跳动。
回忆起那夜灵魂的互相融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谢谢你。
不闻看着小皇帝捂着胸口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心痛,忙出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样了……”
小皇帝慢慢抬起头,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朕没事……不闻,朕有点口渴了。”
不闻取了杯水给他,温热的,带了点清甜的味道。
喝了水,小皇帝让姚铭帮他梳好头发,简单束起,听着舒缓的琴音,小皇帝觉得心qíng好了不少。
不得不说,梓国第一琴师的琴技真不是chuī出来的。
糙糙吃了点东西果腹,小皇帝在龙仰宫的偏殿传唤了肖白,将皇商之事再仔细吩咐下去,并跟肖白讨论如何在一个“商”字上得到更多的利益,结合如今慕国的改革,两人时而意见一致,时而争吵起来,肖白的脾气出奇的倔,不给一个明白的道理,他是绝不会心服的。
“不行!若不将田制一次改过来,哪儿找那么多人来织锦制茶?”
“肖卿,你也知道,历来变法都不能太过极端,一次改过来,老百姓接受不了,那些官员们更是少了不少好处,必定会百般阻挠。”
肖白摇摇头,“若能办到,绝对会省许多力气,也不用耗个三五十年,陛下要是不愿背这名声,让下官去便是了。”
小皇帝无奈笑笑,“话不能这么说,肖白你有你该忙的事,你的价值不止如此,何况朕也不是怕那些骂名,只是历来变法都过于激进,下面的人接受不来,因此好的变法都成了沉疴,无法解决咱们内部的弊病……朕本就不打算用一朝一夕的功夫得到这天下,这样跟只会用武力掠夺的人没什么区别,朕要的是,用一点一点的改变来让朕的子民越来越富足。”
肖白愣了下,毫不客气道,“陛下可算好了大概要用多久的时日?三五十年后,别说陛下了,臣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分,等到陛下君临天下的一日。”
小皇帝道,“那又如何,就算朕等不到那一天,朕还有子孙,慕国也总有人在的吧。”连愚公移山的jīng神都搬出来了,小皇帝不由得内心苦笑。
肖白若有所思,良久方道,“……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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