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面如红铜,根根胡须如铁线倒抓,倒像是个屠户。听到玄清道人的话后,那屠户样的人喊道:“若你不知道那人的下落,为何六年前要躲着我走?想必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呸!老儿,若你将那人jiāo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否则——”
“我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玄清道人也恼了,当下就引那屠户去远处,说是要做过一场。
屠户不疑有诈,当下就被引走了,可男孩儿却看到,玄清道人没一会儿就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向着村内走去。
这时候的男孩儿还没有意识到,这道人就是当初斩钉截铁地将他称作妖星的人。
他只是远远瞧着这道人,看着他进了一户熟悉的人家。
那是生他的女人所在的屋子。
在他杀了他血缘上的生父后,她很快就带着四岁的儿子改嫁了,如今在新人家里也过得和乐融融,很是快活。
他看到道人找到了那女人,听到那道人向女人询问“妖星”的下落。
那女人有一瞬间的惧怕,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将自己膝边四岁的儿子推到道人身前,道:“仙师,他就是我的儿子,你将他带走吧!”
道人狐疑道:“是他?”
女人肯定道:“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怎么会认错?”
道人点头,将那懵懂的四岁孩童牵到身旁,摸了摸孩童的脸,不舍叹息道:“万万人逐而不得的你,最后却被我瞧见。我本以为这是缘分让你出现在我面前,但如今我自身难保,与其将你留予他人,不如就这样了结吧。”
道人话完,掌力吞吐,他手中四岁孩童的脑袋便炸了开去,红红白白落了一地,也粘上了那女人目瞪口呆的脸。
道人逍遥远去,不一会儿,屠户追来,同他大打出手,冰与火与风四下蔓延,将整个村庄都卷入大火之中。
男孩儿看着这一切,本不该动的,因村庄里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但他突然想看看那个女人。
他曾经是在意过她的,因他生而记事,又聪颖过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所以也曾经有过委屈:为什么要将他丢弃?他难道不是她的儿子吗?
但在白láng死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又想要去看看,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反应。
是后悔吗?
还是痛苦?
还是别的什么?
他走进大火,火焰在他脚下分开一条道路,让他顺利来到那女人的面前。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女人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女人脸上的肌ròu抽动着,露出了一个无法言喻的表qíng,然后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果然是你这个妖物!果然是因为你这个灾星!”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的儿子啊!他才四岁啊!!”
女人疯狂地哭喊着,就连大火攀爬上了她的衣角都没有注意到。
——果然是这样的反应啊。
他冷漠地看着这个女人。
——真是太无趣了。
他转身想要离开,没想女人扑了上来,面容扭曲如同厉鬼,十指伸长,尖声道:“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这个妖物还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女人想要掐死他,但他怎么会让这女人得手?
他躲了开去,女人扑倒在地,痛哭失声,但却用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脚踝,厉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是我生了你,我要你死,你怎么敢不死?你为什么不死?!你如果不死,那就杀了我!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背着弑亲的罪!我要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杀了我啊!”
“你杀了我啊!!”
他漠然看着这个女人。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
他将手放在她的头上,火焰从他的手中烧了起来,将女人吞噬。
在女人烧成最后一丝灰烬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更空了,也感到更冷了,但是他能控制的火焰却更多了,甚至连火焰的颜色都化成了沉黯的黑。
妖物吗?
那就是妖物吧。
人从未视他为同族,他又何必将自己当作人?
就这样继续当作妖物活下去吧。
他这样想着,站在后山上,漠然看着村庄看着河流化作高山,丘陵变成谷底。看着自己母亲的坟墓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玄清道人,和拙道魔君的义子。
作为妖物的他,如果想要这两人的命的话,要等待多久呢?
他看着大火,那大火像也是有灵,遥遥地回望他。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天而降,瞧了瞧那只有余火和废墟的村庄,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你有去的地方吗?”
“若是没有,那就跟我走罢?”
“你没有名字?这样吧,我看你命中火劫深重,那便叫‘泽’吧。这边被称作陆乡,那么就当你姓陆好了。”
“——陆修泽,如何?”
·
在陆修泽看来,他六岁之前的事,实在乏善可陈。
无论是他被亲生父母抛弃、憎恨,最后又亲手杀了他们,还是他被白láng收养,最后只能从那些人的胃里将白láng的骨ròu掏出来的事……都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除了一些已经记不清的人脸之外,只有那两场动人心魄的火留在了他记忆之中。
但闻景既然说想要了解他,那么陆修泽也不介意将这些都说给他听,只不过觉得这无趣至极的经历或许会让阿景听得不太耐烦。
然而陆修泽想错了,因为在他说到自己目睹白láng被杀后,趴在他肩上的闻景就已经是哭了起来,将他肩上的衣服哭湿了一片。
陆修泽只得停下,无奈地拍了拍闻景的背,道:“你哭什么呢?我都没哭。”
陆修泽一生只有一次流过泪,从那之后,他再没哭过。
但闻景却总是在他面前哭。
“哭包。”陆修泽笑道。
闻景抽噎道:“我也……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哭的人啊!”
闻景从来不是喜欢哭的人,他甚至从未为自己哭过一场。
跌倒了,那就爬起来;受伤了,那就休息到痊愈。世上的事对他来说,似乎从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必须要哭的事。
可是在陆修泽的面前,他却老是在哭。
闻景曾经很不明白,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或许是在为了陆修泽哭。
因为他的大师兄从没为他自己哭过,所以他才忍不住为他哭。
——原来他曾经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原来那些恨都是真的。
他大师兄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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