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松云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静候许久。一个打扮周正的丫鬟端着茶点走过来,将清茶奉上,“这位公子久等了,我们家小姐不便露面,特差奴婢来问公子几个问题。”
这家当铺的掌柜竟是女子?他面上一诧,不疑有他,起身行礼道:“有劳姑娘。”
“看公子模样应是个读书人,我家当铺正缺一个账房先生,我家小姐让我过来问你,你们读书人眼中,是如何看待商贾,是否对经商存在偏见。”
卧松云道:“周书有云,商不出则三宝绝,商亦是民所衣食之源,读书人通圣贤之经,亦对仁商持尊敬之心。”
“奴婢这就将先生的话回给我家小姐,先生稍候。”
子姝走到里间,把卧松云的原话与她说了,夏浅汐随后jiāo给她一张纸,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子姝折返回来,向卧松云道:“我家小姐有一题要考一下公子。”
卧松云接过一看,上写着:jī每只十文,鸭每只十五文,jī鸭共买了十五只,用钱一百九十文,问jī鸭各几何?
他看完只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jiāo给子姝。
夏浅汐看过答案,从里间出来,向他一礼,“妾见过先生,恕妾冒昧,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小姐有礼,在下卧松云,曾居九霞山的万卷书院。”他揖了一礼,取出文牒,双手呈上。
夏浅汐接过翻看,而后上下打量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妾听闻万卷书院乃天下第一圣贤之地,先生从那里来,绝非浅陋之辈,妾还拿这些小儿科的题目来考先生,真是班门弄斧,让人笑掉大牙。”
卧松云谦虚道:“小姐过奖了。”
夏浅汐又问道:“不知先生远来京城所为何事,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处境?”
他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本是来京访友,到此才知友人已离家多日,在下盘缠用尽,不得已才四处寻找活计,待友人归来,再行离开。”
“店铺招工,最忌临时起意,做不长久。”夏浅汐缓缓道,“先生这样,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活计的。”
“小姐言之有理,在下之前已去数家店铺询问,均是无果。”
“先生若是不嫌弃,妾家的铺子里还缺一个账房先生,先生想做的话,妾可开月钱十两,提供居所,食宿全包。”
卧松云听言一怔,随即道:“在下只求一餐温饱,有个安身之所,小姐给的报酬实在丰厚,在下愧不敢受。”
“先生先别急着推辞,妾从不做亏本生意,妾出得起银子,也要看先生有没有本事接得住。妾就与先生以一月为限,一月之后,以先生的能力决定去留。”
卧松云再揖一礼,“如此,多谢小姐。”
夏浅汐让子姝到管事周安那里支应一声,给卧松云安排个gān净的住处,每日管两餐饭食,月钱不必从库房出,从她私房钱里拿。
翌日清早,卧松云来店里上工,他换了一身麻布青灰长衫,面上也拾掇得gān净清慡,墨发衬着俊秀面容朝那一站,活生生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跟昨日的落魄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子栗子姝只瞅他一眼,皆低下头去,脸上飞起一抹彤云。
他略施一礼,“请问小姐,今日我该做些什么?”
夏浅汐拿帕子甩了甩旁边不争气的丫鬟,转身时带着笑道,“先生先熟悉些账务,随后妾再为你安排别的事做。”
账房拿了一些账册让他处理,夏浅汐静观两三日,觉他沉稳gān练又儒雅温和,思虑之后将他请进厅堂,拿起桌上一本账册随意翻了两页,向他道:“这些是夏家商号上个月的进账支出,妾觉得账务不对,与身边信得过的人查看了数次,总也找不出问题,烦请先生帮忙看看。”
卧松云接过账册翻看核算半晌,撕下几页对着光照了一下,又用水沾湿捻开,眉目舒展道:“在下曾在书院帮忙修书,这账册有些地方被人揭裱过。普通宣纸有三层,揭掉外面一层,重新装裱新纸,仿照原先的笔迹写上想要的账目,最后将账本做旧些,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夏浅汐接过一看,果真如此,当即让人把半年内的账册都搬进来,逐个翻看。
掌灯时分,一家三口围坐桌前,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凝重。
还是夏浅汐先开了口:“爹,你也看到了,经大伯父过手的好多帐册都有问题,偷挪的钱款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上千两银子,先前他做得隐蔽无人发现,现在证据摆在这,不能再让他继续待在夏家商号了。”
周氏对夏立仁接手账房一事早有怨言,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如今被女儿挖出这么大的错处,怎能不添枝加叶一番,“是啊,大伯这事做得真是太不应该。老爷是一家之主,此事可拖不得,还是快刀斩乱麻,早些拿个主意吧。”
夏立德叹了半天气,神色为难,“那可是我的亲大哥,手足亲qíng多年,教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爹,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算盘打得比谁都jīng,怎么能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呢。”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事,唉,你不懂。”夏立德抬手揉着额角,眉头紧皱。
周氏起身,站在她身后帮他按压xué位,一边道:“汐儿说得有几分道理,咱们既已知晓此事,日后见面总有芥蒂,大伯挪走的那些银子可以不要,只是不能再让他留在铺子里了。老爷若一心只想顾全大伯的颜面,吃下这个暗亏,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底下那些跟随多年勤恳忠心的伙计?”
夏立德纠结半晌,一掌拍在桌上,“也罢,明日我与大哥说说。”
得到满意的回复,夏浅汐不着痕迹地向周岁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回应她的是周氏竖起的一个大拇指。
次日,三人在饭厅用早膳,夏浅汐留意到夏立德眼底一片青黑,定是昨夜为了大伯这事睡得不安稳。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还未等人反应,就见夏立仁带着方氏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夏立仁进门就道:“立德啊,兄长我今日拉下老脸给你陪个不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这些年我是怎么待你好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小的时候你做错事被爹罚跪祠堂一天一夜,还是兄长我悄悄给你送了个白面馒头,有啥事qíng咱们关起门来说,兄长一把年纪了,我这心里受不住啊。”
方氏拉着周氏的衣袖,哭得如泪人一般,“弟妹你不知道,毓武整日跟几个狐朋狗友胡混,染上赌博的毛病,三天两头跟家里要钱,青青和子衿也大了,眼看就要说婆家,可家里一点像样的嫁妆也拿不出手,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这日子可叫人怎么过啊。”
周氏低头瞧见她脖子上套着的一条由滚圆的翡翠珠子串成的项链,心说,你这身行头可比我身上的贵了去了。
见夏立德不为所动,方氏两手拍着膝盖哀嚎,哭得撕心裂肺,听得夏浅汐心里头一阵烦躁。大伯父定是有所觉察,知道火包不住火了,只好使出苦ròu计来。爹,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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