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握住武三思的手,“那你就得收敛xing子,好好奉承姑母,姑母能把我们召回来,也能把我们赶出去。姑父疼爱裴十七,姑母也喜欢她,听说宫里除了七王李显,人人都和裴十七jiāo好,八王和太平公主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娶了她,你就不必怕再被流放到岭南去。”
武三思轻哼一声,颇为不甘心,但想到之前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还是只能点点头,“罢了,就当娶个佛爷回家供着罢,反正她只是个养女,管不了我!”
武承嗣撇撇嘴。
长安城的贵女,个个心高气傲,瞧不起他们兄弟。裴家小娘子小小年纪,能够被姑母青眼相看,获得圣人的喜爱,还和太平公主、殷王jiāo好,岂会是个好相与的?三思只怕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不要紧,姑母才是他们兄弟最大的靠山,只要说动姑母,裴家小娘子还不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说起来,裴十七出自名门裴氏,外祖父是宰相褚遂良,又被姑父李治认养在宫中,是真正的世家贵女。模样也生得可人,是个小美人胚子,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眉目清秀、窈窕曼妙的娇媚小娘子。
要不是他和裴十七的年纪相差太多,哪里轮得到三思在这抱怨!
兄弟俩正低声讨论什么时候向武皇后央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一个穿圆领袍的宫人蹑手蹑脚走进内堂。
羊仙姿摇摇手,把宫人领到廊檐下:“什么事?”
宫人道:“八王来了。”
羊仙姿愣了一下,“殷王?”
李旦一进门,就看到两枚挂在檐下的人头。
他的两位舅舅,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转眼已命丧huáng泉。
鲜血淋漓,院子里飘洒着一股刺激的血腥气。
李旦面不改色,径直走进内院。
羊仙姿在厅堂前等他,“大王怎么来了?”
李旦扫一眼内堂,面容平静,“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在哪儿?”
羊仙姿躬身道:“两位公主在内室休息。”
“劳女史禀告皇后殿下,本王先带她们回宫。”
李旦扔下一句话,穿过夹道,直接往内室的方向走。
羊仙姿不敢拦他。
裴英娘挨在榻边打瞌睡。
小脑袋瓜子一点一点,下巴磕在凭几上,吓得她一个激灵,瞌睡全无。
天色渐渐暗下来,武皇后要等着贺兰氏闭眼才会回宫。
武皇后不走,旁人不敢吱声。
裴英娘扒在窗户下面,踮起脚,偷偷观望被侍卫看押起来的武氏族人。
人人面色惊惧。有人哭丧着脸,颓然坐在地上,有人蜷缩成一团,偷偷饮泣,又怕哭出声会惹怒武皇后,只能qiáng撑起笑脸,又哭又笑,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李令月睡得香喷喷的,一直没醒。
裴英娘苦中作乐,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上,不去想贺兰氏此刻是生是死。
她心想,不知阿耶这时候在哪儿呢?是被关起来了,还是被送回金城坊了?
亲眼看到作恶多端的武惟良和武怀运伏法,阿耶是高兴呢,还是恐惧?
一道身影从穿堂那头走来,裹幞头,踏皂靴,穿一件团窠鹿纹窄袖翻领胡服,双眸幽黑,眉宇轩昂,神qíng冷淡,不知不觉间透出一丝傲慢骄矜。
看到来人,裴英娘忽然觉得鼻尖一酸,嗓子微微哽住,一声呼唤在喉间酝酿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李旦似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目光透过褐色窗格子,照进裴英娘的心底。
裴英娘眼眶湿润,不知不觉委屈起来。
李旦走到窗前,眼眸微垂,轻声唤她:“英娘。”
裴英娘转过身。
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李旦,李旦是李旦,不是狠辣决绝的武皇后。
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严厉的武皇后时,她恭谨小心。看到李旦清俊的眉眼时,反而觉得心中一酸,很想闹闹脾气。
李旦的眼神越柔和,她心里越觉得难受。
门窗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李旦绕了个圈,从另一边走进内室。
昭善躬身行礼。
李旦微微颔首,“卷棚车预备好了,送公主回宫。”
昭善叫来几个宫人,把熟睡的李令月抱出房间。
裴英娘站在窗下,神qíng恍惚。
李旦向她伸出手,眼神柔和,“英娘乖,阿兄接你回去。”
裴英娘抓住李旦的衣袖,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出内室。
一路无人拦阻。
要跨过门槛时,李旦gān脆弯下腰,把裴英娘抱起来。
裴英娘搂住李旦的脖子,把烧红的脸颊藏在他背后。
她终于明白刚才心里那种又酸又甜,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是什么了——原来,这就是撒娇的感觉。
裴英娘以前从不撒娇,没有人疼宠,撒娇给谁看呢?
进宫后,她倒是开始养出一点娇惯脾气来。尤其在李治、李旦或者李令月面前时,她无拘无束,觉得最自在。
因为她知道,李治、李旦和李令月一定会纵着她,所以她才敢把自己最柔软任xing的一面展示给他们看。
裴英娘趴在李旦的肩膀上,伸手捞起他幞头底下垂着的两根帛带,绕在自己手指上。
贺兰氏、武皇后、武惟良、武怀运……一个个身影从她脑海里淡去。
经过前院,迎面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裴英娘皱起眉头,眉心的朱砂愈显殷红。
一道轻风拂过脸颊,突然眼前一黑。
李旦举起袖子,把裴英娘兜头兜脸罩起来,宽阔的手掌按在她头顶的螺髻上,力道温柔,但动作qiáng势,不许她抬头,“别看。”
他天天练字,袖子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裴英娘沉浸在幽雅的淡香中,倦意上头,慢慢合上眼帘。
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内堂侧间,贺兰氏抓着自己的咽喉,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呼唤。
李贤不想听她的惨叫,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立刻抽身离开,可双脚却像铁铸一样,牢牢钉在病榻前。
他眼看着贺兰氏受尽折磨,容颜枯萎。
“六郎……”贺兰氏眼里迸she出两道诡异的亮光,“六郎,我要死了……你过来,我、我要……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贤眼圈微红,不忍拒绝贺兰氏,靠近chuáng榻。
贺兰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一句话。
李贤俊秀的脸孔霎时变得雪白,瞳孔急速收缩,踉跄几步,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信!”
贺兰氏望着高高的房顶,发出一串近似啼哭的笑声,渐渐没了气息。
宫人立刻去正堂向武皇后禀报。
武皇后抬起眼帘:“她死了?”
宫人埋着头:“太医署秦医师和方医师亲自确认过了。”
“回宫。”武皇后扬起闪缎袍袖,“承嗣和三思留下料理魏国夫人的丧事,我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你们俩先领个尚书奉御的闲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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