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胳膊,“回头姑祖母骂你,你可别掉眼泪。”
三人一路分花拂柳,顺着羊肠小道,拐到郑六娘的院子前。
使女们在杏树下安设食案坐墩,按着李令月的嘱咐,特意送来一大盘晶莹翠绿的灵沙臛。
裴英娘欢呼一声,挑了一只坐墩,矮身坐下——虽然坐墩比不上椅子,但是终于有个可以让她垂腿坐的家具了!跽坐实在是太考验耐力了,还是垂腿坐最舒服。
灵沙臛里掺了碾碎的冰沙,吃起来甜甜的,凉凉的,口感细腻顺滑。
裴英娘恍然大悟,原来灵沙臛就是豆沙。
亏得李令月天天唠叨,她还以为灵沙臛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美味呢!
尝过灵沙臛,李令月和郑六娘让使女搬来棋盘,坐在树下打双陆。
两人揎拳撸袖,吆五喝六的,鬓边的簪环珠花摇摇yù坠,吓得一群灰羽鸟雀仓惶钻出藏身的树丛糙窝,振翅飞远。
裴英娘在旁边看她们玩双陆,看得昏昏yù睡。
公主府的使女个个是人jīng,看她闲着无聊,像是要打瞌睡的光景,提议道:“院子后头有个小池塘,养了许多鱼虾,岸边有几座小亭子,风景秀丽,外边有人看守,一般人进不去,公主可以去亭子里垂钓。”
裴英娘对垂钓没兴趣,不过池边的小亭子应该很适合午睡。
她前一阵子为马氏的事qíng劳神,夜里总睡得不安稳,天天犯困。夏日天长,白天又热又闷,总觉得怎么睡都睡得不痛快。
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和李令月耳语几句,让忍冬和半夏带上坐褥衾枕,预备去小亭子里小憩一会儿。
使女把裴英娘领到池塘边的飞檐小亭子里,在四周安放落地大围屏,放下翠色湘竹帘,只留下对着池塘的那一面敞着。
等裴英娘斜倚在坐褥上坐定,使女们悄悄退开,守住通往小亭子的甬道,以防哪个眼神不好的家奴跑进来冲撞公主。
半夏负责看守钓竿。她两眼圆瞪,目光炯炯,专心致志地盯着潺潺的水面,想在裴英娘睡醒前,能钓上几条鱼哄她开心。
忍冬手执刺绣梅花团扇,跪坐在坐褥旁,为裴英娘打扇。
池边绿柳依依,遍植翠柏,树影婆娑,浓yīn匝地。起伏的水波冲刷着岸边的圆润山石,发出温柔细碎的哗哗声。
裴英娘枕着竹枕,小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时,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船桨破开水làng的欸乃声响。
她睁开眼睛,日光从竹帘间的fèng隙一点一点筛进亭子里,光斑朦胧柔和,纤细的眼睫jiāo错间,依稀看到一个头顶紫金冠,玉簪束发,穿荔枝色圆领广袖葡萄纹锦袍衫的年轻郎君立在小舟之上。
小舟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正往小亭子的方向飞驰而来。
阿兄?
裴英娘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李旦神色匆忙,不等小船靠岸,一掀袍袖,跳到小亭子里,躲到屏风后面,对着裴英娘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裴英娘还困惑着,睡眼朦胧,愣了一会儿,没吱声。
公主府的家仆放下软帘,把船舱遮得严严实实的,故意把一只粉底皂靴捋直,放在软帘下,露出半边,摇动船桨,将小船划往另一个方向。
池塘不大,但引的是活水,和公主府另一面的水渠是相通的。
岸边一群身裹绫罗绸缎、头戴金簪玉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正分头四处搜寻李旦的身影。看到池中有只小船慢悠悠晃dàng走,船舱前隐隐约约有双男子的靴鞋,立刻提起裙角,顺着小船远走的方向追过去。
衣裙珠翠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旦站起身,目光淡漠。
转过身时,微微一怔,嘴角不由自主轻轻扬起——裴英娘两颊晕红,呼吸声绵长平缓,竟然又睡熟了。
“大王……”忍冬放下团扇。
李旦摇摇头,示意周围侍立的使女不要出声,缓步走到钓竿旁。
半夏立刻后退几步,让出地方。
李旦执起钓竿,重新挂上鱼饵,甩出蚕丝鱼线,凝眸望着涟漪微皱的水面。
裴英娘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和忍冬说笑,“我刚才梦到阿兄被郑家小娘子们追着到处跑,可好玩了!”
李旦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平时不管是她,还是李显、李令月,三五不时会被李旦抓到机会训诫几句,但还从没看到谁敢训诫李旦的。
裴英娘刚才竟然梦到李旦láng狈逃离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面有趣。
亭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连粉墙外的蝉鸣声都好像消失了。
忍冬僵了一下,想笑不敢笑。
半夏轻咳几声,偷偷指一指李旦,小声说:“公主,八王在垂钓呢……”
李旦沉默不语。
他刚刚钓起一只黑背大鱼,低着头,纤长的手指解开缠绕的鱼线和鱼钩,大鱼落进铜盆里,活蹦乱跳,鱼尾拍打着铜盆边沿,溅起阵阵水花。
裴英娘瑟缩了一下,觉得李旦解开鱼线的动作有点凌厉凶狠。
“这几条鱼都是阿兄钓起来的?”她眼波流转,就着忍冬拧gān的帕子,匆匆洗把脸,蹭到李旦身边,“阿兄真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李旦淡淡看她一眼,她枕着镂空的竹枕睡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红印子。
他没想笑,但看着她刚睡醒来懵懂的样子,不自觉嘴角一勾。
使女过来端起铜盆,裴英娘连忙道:“取只水瓮来,把这几条鱼带回宫去。”
李旦抛下钓竿,“几条鱼罢了,不必费事。”
示意使女把铜盆撤走。
裴英娘拦着不许,坚持让使女去找水瓮,“阿兄不要,送给我好了,我自己带回去。”
李旦以为她想养鱼,拍拍她的脑袋,“钓上来的鱼活不了几天,回去我叫冯德找一缸小鱼给你养。”
裴英娘摇摇头。
她最后果真把几条鱼带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经过东市和平康坊,快要到崇仁坊时,车驾忽然被一伙争执不休的行人拦住去路。
腰佩弯刀、穿圆领袍的武侯卫士站在人群中间,努力把两群打得不可开jiāo的壮汉撕开。
杨知恩神qíng一凛,右手悄悄按在刀柄上。
长街空阔,和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里坊不一样,来往的车马会隔开距离,轻易不会发生碰撞,自然就不会有口角纷争。
而且长街沿路有武侯巡逻,除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一般老百姓,绝不会在长街闹事,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几条长街。
杀无赦可不是说着玩的。
两名户奴上前询问武侯卫士,杨知恩问过李旦的意思,小声嘱咐,“莫要泄露郎主和贵主们的身份。”
户奴会意,不一会儿折返回来,他虽然没有说出李旦的身份,但是那几个武侯卫士常年在皇城周围执勤,哪会认不出贵人的车驾,一五一十把纠纷告诉他,还表示可以派二十个壮丁护送李旦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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