傧相李旦锦衣绣袍,风姿洒然,低头从织金镶边宽袖中掏出一大叠纸卷,递到李显手心里。
李显嬉皮笑脸,看也不看,直接把纸卷往怀里一塞,“阿弟,还是你对兄弟仗义!”
一旁的武承嗣也摸出一小把裁成条状的纸条,笑呵呵道,“我的才学虽然不及八王,也想为七王解忧,昨夜我遍阅古籍,勉qiáng得了几首,还请七王不要嫌弃。”
李显笑出满脸褶子,拍拍武承嗣的肩膀,“表兄啊,多多益善!”
不一会儿,李弘、李贤也命各自的户奴送来一叠叠整齐的纸卷。
李显来者不拒,袖子、衣襟、长靴、衣兜,甚至连下裳里面都塞满各种纸条。
等诸位王孙公子散去,王府的博士、属臣们纷纷围上前,把写满字迹的荷包、香囊、彩绦挂在李显的腰带上。
李显还嫌不足,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哗啦一下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滚圆的胳膊,“快,再抄几首在我手臂上!”
王府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违逆李显的命令,其中一个会写字的被人推上前,硬着头皮拈起兼毫笔。
李旦皱眉,用眼神示意婢女们退下,“王兄,适可而止。”
李显眨眨眼睛,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试图打动李旦,“阿弟呀,等你以后娶亲的时候,我保证不会作弄你的!今天我要迎亲,你就睁只眼闭只眼罢?”
李旦轻扫袍袖,扭过脸,“迎亲的时候天都黑了,你能看得清写在手臂上的字?”
李显双手紧紧攥住李旦的衣袖,不让他走,愁眉苦脸着说:“万一我身上带的纸条全用光了,赵家人还不肯开门,怎么办?”
李旦深吸一口气,抬起衣袖。
李显不肯松手,半个身子几乎要趴在李旦身上,“阿弟,你可得帮帮我呀!”
李旦眉头轻蹙,语气有些无奈,“到时候我在你身边照应,我说什么,你照着念就是了。”
李显立刻容光焕发,挺直胸膛,“有阿弟在,我就放心了!”
裴英娘一开始以为李旦他们是在帮李显塞红包,好方便贿赂赵家那群堵门的小娘子、小媳妇,尽快接出新妇赵观音。
看到后来,发现李显的袍袖里塞的全是一摞摞的纸条。
等李显被王府长史请走,她耐不住好奇之心,啪嗒啪嗒跑到李旦身边,扯扯他的衣袖,“阿兄,那些纸卷是什么讲究?”
李旦低头看着裴英娘。
她最近长高了些,不像之前那样伶仃瘦小,脸颊圆润,笑眉笑眼,穿一身碧缥色云纹地海棠穿枝花纹芙蓉织锦上襦,半见色银泥藕丝裙,丝绦束发,螺髻旁垂着绿香球。因为年纪渐长,眉间不再点朱砂,饰以翠色花钿,衬得肤色如凝脂一般。
恍惚已经能看到她长大后的模样。
到那时,英娘还会这么亲近信任他么?
李旦眼底微微一沉,摸摸裴英娘的发顶,“纸卷上面写的是诗赋。”
“诗?”裴英娘更加糊涂了,诗句再好,哪有红包顶用!
李令月手执一柄宫绸团扇,走到两人身边,笑着给裴英娘解释:“迎亲的时候要作诗,显王兄怕自己作不出来,提前预备好几十首新诗,免得到了赵家手忙脚乱。”
李显迎娶赵观音,到公主府门前时,按着规矩,必须先吟几首诗。等堵门的赵家姑嫂妯娌满意了,打开府门,他才能顺利进入公主府。
然后经过赵家姑嫂们的一顿棍棒夹击,到了赵观音的绣楼下,李显又得吟诗。这时吟的诗叫“催妆诗”,主题无非是赞美赵观音年轻貌美,无须过多打扮,赶紧下楼来,跟着他回王府吧!
催妆诗念完一首又一首,把赵家姑嫂哄高兴了,赵观音也打扮好了,这时李显可以和赵观音行奠雁礼。
行礼之前,李显要念“撤障诗”。
行礼之后,李显仍然要继续赋诗。
最后新婚夫妇拜别常乐大长公主和驸马,回王府的路途中,会碰上捣乱的障车之人。李显得吟诵几首“障车诗”,让障车之人心服口服。当然,财帛酒菜也不能少。
把赵观音领回王府,行完礼,入青庐,要dòng房了,还不算完,李显这时候必须吟诵“却扇诗”,哄劝赵观音放下遮面的团扇。
裴英娘听得咋舌,娶个媳妇这么艰难,难怪李显要夹带小抄!
她抬头悄悄瞥李旦一眼,还好李旦博闻qiáng识,饱读诗书,不然等他成亲的那天,也得和李显一样夹带纸条,才能过关。
李旦似乎能看懂裴英娘在想什么,眼眸微垂,拍拍她的脑袋,似笑非笑,“瞎琢磨什么呢。”
裴英娘捂住头顶,襦衫袖子滑到手肘,腕上一长串细如须发的团鹤牡丹纹金臂钏窸窸窣窣响,杏眼里写满疑惑:李旦怎么知道她在嘀咕他?
huáng昏时暮色西垂,是迎亲的吉时。
李显意气风发,乘坐迎亲花车,带着李旦、武承嗣等傧相,由几十个锦衣华服的五陵少年郎簇拥着,浩浩dàngdàng前往公主府。
数百个家奴宫婢跟在队列之后,迎亲的队伍宛若一条游龙,所过之处,烟尘滚滚。
王府院子里的青庐已经搭好了,裴英娘和李令月掀开帐幔,里里外外瞧了一圈。
青庐是新婚夫妇dòng房的地方,一般搭设在庭院里。
日暮苍山,青庐里已经燃起火烛,昏huáng的灯光映照下,穿枝鸾凤衔同心百结绣帐愈显浓丽鲜明,地上的波斯地毯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富丽堂皇,雍容至极。
几位前来观礼的公主和王妃拉着裴英娘和李令月说话。千金大长公主最为热qíng,一个劲儿夸李令月今天穿的月华裙好看。
郑六娘偷偷朝裴英娘挤挤眼睛,趁人不注意,飞快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出拥挤的青庐。
“公主,求你救救房姐姐。”
裴英娘吓一跳,“房女史怎么了?”
郑六娘左右看看,凑到裴英娘耳边,小声说:“天后让房姐姐待会儿给七王和赵二娘送合卺酒。”
裴英娘微微蹙眉,武皇后这是在报复常乐大长公主。
人人都晓得李显爱慕房瑶光,今晚是李显和赵观音的dòng房之夜,武皇后故意让房瑶光出现在青庐里,还让她为新婚夫妇送上合卺酒。不说赵观音却扇之后看到房瑶光会有多生气,就是旁观的人,也会觉得尴尬别扭。
事qíng传到常乐大长公主那边,武皇后的目的达到了,无辜的房瑶光则会被常乐大长公主母女视为眼中钉。
郑六娘生怕裴英娘会拒绝,不等她开口,一径攥着她走到东边回廊下面。
房瑶光头梳双刀髻,穿一件绛色底盘绦如意纹半臂,轻纱里衣,豆青褐国色天香纹罗裙,系宫绦,独自一人坐在栏杆前,神qíng平静。
裴英娘没有走进去,站在回廊下,抬头看着房瑶光,“房女史想好了?”
房瑶光看她一眼,点点头。
郑六娘顿足,“房姐姐,你就说你肚子疼,我和公主帮你打掩护,随便找个人帮你顶掉送合卺酒的差使,不就好了?为什么你非要得罪常乐大长公主和赵二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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