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日催促陆毓衍养伤上药,这会儿实在反驳不出话来,只能照花翘说的,安安静静养着。
李昀登基之后,出宫过一回,他去了长安公主府。
姐弟两人喝了一壶茶,谁也没说一句话,可李昀知道长安想的是什么。
只要李昀在,长安就能留着命,能一直活到让地下的林勉清满意的那一天,她就守着她的公主府,不出一步。
五月初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谢筝的行李不多,简简单单一包袱。
她去御书房见了李昀。
桌上摆着厚厚的折子,李昀认真看着,安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谢筝等一会儿。
这一等等了小半个时辰。
李昀揉着眉心,声音里带了几分歉意:“耽搁你启程了。”
谢筝福身问了安,从李昀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名字,这是给萧娴的。
“告诉陆毓衍,三年之后就回京来。”李昀道。
谢筝颔首应了。
走出宫门,花翘牵着马儿等着她,逾轮的蹄子刨着地,见谢筝过来,哼哧哼哧着呼气。
主仆两人换了男装,各骑一匹马。
花翘笑着问:“姑娘,就咱们两个人,能到旧都吗?“
谢筝揉了揉逾轮脖子上的鬃毛,道:“去年夏天,我还不是一人就进京了,虽然差点死在路上。”
花翘眨了眨眼睛,垂着肩膀道:“您那是两条腿,这回咱们还有两匹马。”
四条腿的马儿跑起来,自然是快了许多。
沿着官道一路往旧都去,经过当时遇见萧娴的茶摊时,谢筝停下来饮了一碗茶。
捧着碗儿,谢筝闷不做声想了很多,当时qíng景还在眼前,那么清晰,可这一年,又起伏得让她措手不及。
这一路,终究是和她进京时完全不同了。
官道岔开了,一边是旧都,一边是镇江。
谢筝望着镇江方向良久,才夹了夹马肚子,往旧都去。
入城时天色还亮。
前回来,谢筝住的是驿馆,并未去过陆府宅院,这一次只好一路问人。
陆府外头,花翘上前敲了门。
门房上的小厮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又难掩俊俏的两位“公子”,问道:“二位找谁?”
谢筝道:“我是阿黛,寻衍二爷。”
第三百三十一章 笑容
门房上知道“阿黛”这个名字,又见谢筝手上有孙氏送的东西,丝毫不敢耽搁,请了两人到门房稍坐,使了人一溜烟去报信了。
谢筝和花翘才吃了一碗茶,偏过头去,透过窗户看见了快步而来的陆毓衍。
陆毓衍脚步匆匆,眉宇之间带了几分郁郁,到了近前,对上谢筝那双晶亮的眼睛,那些怪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怪罪,更多的是担忧。
彼时说得好好的,等事qíng了了,谢筝就在京中陆府住着,等他安排妥了旧都的事儿再回京去接她。
他和孙氏离京没几日,圣上驾崩、李昀登基的消息就一路传了来。
一切尘埃落定,陆毓衍松了一口气,记挂着谢筝,又让松烟转头跑了一趟。
松烟快马加鞭,见谢筝手臂带伤,好言劝着她养伤,再把自家爷的嘱咐念叨了好几遍,连花翘都笑话他罗里吧嗦跟个老太太似的。
可陆毓衍真没想到,嘴上答应松烟会留在京中休养的谢筝,这才多少日子,就已经进了旧都了。
且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两个姑娘家这一路来,身边没个人护着,就靠她们那点花拳绣腿,又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
从门房上得了信,陆毓衍匆忙就来了,想着要好好说说谢筝,真瞧见那数月不见的小姑娘巧笑嫣然,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与其说那些,不如往后护得紧些,莫再给她这千里走单骑的机会了。
谢筝放下茶盏,轻快着步子迎出来,仰头看着陆毓衍,道:“我是来投奔的,无家可归了。”
许是伤心往事渐渐都放下了,“无家可归”这四个字,也没有那么难出口了。
陆毓衍沉沉看她,想伸手刮她鼻尖,念着门房里外仆从不少,到底还是耐住了。
这是老宅,谢筝是他三媒六聘定下的媳妇,在底下人跟前,给她留些颜面。
真当着人捏她脸颊鼻子,回头准要恼的。
“母亲在等你了。”陆毓衍的声音柔和,带着几分笑意。
竹雾去孙氏那儿传话时,说的自然不是阿黛,而是谢家姑娘了。
孙氏可不管那些规矩不规矩的,起身到了院外接她,远远见陆毓衍和谢筝一道过来,她噙着眼泪受了谢筝的礼,再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道:“瞧着比数月前瘦了。”
谢筝莞尔。
她往后入住的地方,孙氏早就收拾了的,就她院子的西跨院,地方宽敞,原等着谢筝养上三四个月的伤,再接她回来,这会儿人来了,也不耽搁住。
谢筝和花翘梳洗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男装,再作女儿家装扮。
孙氏和陆毓衍引着她在陆府各处问了安,所有人都晓得谢家姑娘来了。
陆家老太太握着谢筝的手,满是皱纹的眼角湿润着,她认真看了谢筝许久,让萧玟从箱笼底下翻出了个妆匣,取了一只青玉镯子,亲手给谢筝戴上。
萧玟有些迟疑,嘴上没有说话。
陆家老太太拍了拍谢筝的手背,与萧玟道:“我晓得这镯子该等到大礼成了再给她,可老婆子今儿个高兴,迟早就要戴上的,不拘泥那些了。
老婆子一这屋子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后也都是他们的,你放心,认亲时老婆子还是能掏出好东西来的。”
说完,老太太又看着谢筝道:“这镯子毓岚媳妇也有,你只管戴着。”
话说到了这儿,谢筝自是没有推拒的道理。
萧玟背过身去,掏出帕子摸了摸眼睛。
孙氏安慰一般拍着她的肩膀。
萧玟压着声儿,却阻不住哭腔:“我没事,我就是高兴的,老太太多少日子没笑过了,她这是真高兴呢,高兴就好。”
自从陆培元没了的消息传回旧都,老太太就没再露过笑颜了。
分明从前是那么爱嬉笑怒骂的一位老人,上午打趣媳妇、下午逗弄曾孙,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把老太太打倒了。
彼时事qíng没有明白,老太太还一直牵挂在宫中的幺女,人虽没有病,jīng神却一路下坡。
萧玟送走过傅老太太,看着婆母这样子,心里哪能不慌?
等知道李昀继位,没多久就是陆培元的棺椁入府了。
这些时日,老太太一点点撑住了,可晚辈们总想着,只硬撑着总归是不够的,好在,眼下终是有些笑容了。
老太太欢喜了些,数月间压在陆府上的沉重与yīn霾也慢慢散了,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敢说些笑话趣事了。
她们爱听的就是谢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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