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少文人大赞长公主深明大义,外加钦羡新科状元无边艳福,可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永宁的笑话。
长公主为人艳烈鲜明,作为女子可说张扬得很,并不是太讨恪守礼节的命妇们欢心。
——不然她也做不出微服出宫跟个男人私定终身的事儿来。
金榜题名外加dòng房花烛的苏状元自然风光无限,既全了名声,又得了实惠,还没费半分力地捞了个侯爷当,这简直是话本中都不常有的桥段。
有些人就是这么好命,谁让人家有才华又长得帅,羡慕不来。
这时候,柳氏所生的一对双生子才都不到三岁。
儿子们怀上的时候,正值苏则上次落第,满腔有志不得舒的愤懑,便给孩子取名“怀瑾”“若瑜”,取“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以抒胸臆,及至后来登科,一来名字已然上了族谱,二来从另一方面看,这名字寓意也不错,便没再大费周章去改。
柳氏出身商户,读过些书,是个传统型温婉贤淑的女子,突然来了繁华的京城,连手脚都不知何处去放,更别说得知丈夫迎娶新妇,还是当朝长公主那样金尊玉贵的身份,一时间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委屈,还得遵照父母嘱咐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最后竟是病倒了。
这一下,苏家可热闹起来了。
苏则还是很喜欢柳氏的,他们成婚十年相濡以沫,共同育有两个玉雪可爱的儿子,再加上柳氏和永宁出身相差过大,永宁又是那样一副不肯吃亏的xing子,他自然便会疑心是自己不在府中的时候,永宁仗着身份给自己发妻吃了挂落。
苏状元自许深qíng重义,且婚后总觉低了新婚妻子一头,愈发不喜永宁的qiáng势张扬,便更是愈发疏远了这个妻子,只整天陪着柳氏风花雪月,连长公主府的门都不想去踏了。
只这样便也罢了,可苏则虽更爱小意温柔的发妻,心里却清醒得很,他迎娶公主更多便是出于自抬身价的考虑,现在就是厌了她,也不好做得太过。
况且他也明白:自己平时在外奔忙无暇顾及,而柳氏到底有些小家子气,偌大的府邸还得永宁cao持——别的不说,就是小小年纪已经出露峥嵘的苏怀瑾,他便不放心只由柳氏带着,那孩子生得像他,天赋更是看着比他还qiáng,叫一个只懂得些女则女训伤chūn悲秋的娘带着,到底有些可惜了。
文渊侯可不是世袭罔替的侯爵,苏府若是想鼎盛下去,总得有个立得起来的继承人。
苏则自认想得很周密,他极尽温柔耐心地说服了柳氏,将长子抱给永宁名下去养,只说是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后来更是说了jiāo心话——永宁身份尊贵,若真是生养了嫡亲的儿子,怕这两个孩子将来身份尴尬。
这话说得有理,况且柳氏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没几日便哭哭啼啼地允了,万分不舍地把长子带到长公主的院子里去。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便宜儿子,永宁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跟好骗的柳氏可不一样,从小生长在皇宫中的永宁见惯了后宅里的那些yīn私手段,身边还带了不少经验丰富的嬷嬷陪嫁,婚后又不像之前那样被所谓爱qíng迷了眼睛,苏则的那点小心思在她们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她愈发看出这位过去千好万好的苏郎委实并非良人,可人总要为自己年轻时的轻率骄纵负责,现在再清醒,已经是有些晚了。
看穿这些东西的永宁委实意兴阑珊,她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管将来如何,苏府中定然无人会苛待她,可苏则防她像防贼一样,除了认命,似乎也是别无他法。
明白了这些的那一刻,她对丈夫的感觉几乎转变成了完全的恨。
既然放不下家里的妻子,又何必要来招惹她?她堂堂一国长公主,身份尊贵容貌娇美,才学甚至不输男子,若不是他苏则先表现出追求的意态,怎么可能不要脸面地倒贴,弄得自己声名láng藉?若不是他苏则假作深qíng,说只是为堵天下悠悠才不得不把那个没用的女人接来,她何至于大度到与别人分享丈夫,还苦心为他筹谋一个尊贵的侯爷以与自己相配?!
也怪自己当初太傻,竟那般容易便相信了那些荒唐言语……
现在,苏则竟想将她成为母亲的权力都剥夺了。
不过,苏则到底是出身寒门,便算是天资聪颖,也到底难以想象得到宫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大周皇子子以母贵,身份卑微的宫女生育了皇子被记在无所出娘娘名下的事qíng简直太过平常,就算永宁自己对这些不特别了解,她带出来的那些快成jīng的老嬷嬷也对怎么把别人的孩子彻底养成自己的再清楚不过。
那是连八九岁懂事了的孩子都能掰过来的,别说连走路还跌跌撞撞的稚龄孩童了。
于是苏则这大儿子送出去简直就是ròu包子打狗,他为了安抚永宁答应的那些条件后来都成了挟制自己和柳氏的理由,明明文渊侯府和后来新帝登基改成的大长公主府不过一门之隔,可一直到苏怀瑾长到十二岁,永宁竟硬生生从未让他跟柳氏见过面。
所以不可避免的,除了长相,这孩子被养成了苏则完全陌生的模样。
或许不算太过陌生吧……他也做过一段时间太傅,宫里那些小皇子的样子,一个个可不就是……
真是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气恼。
苏则对这个极优秀的长子大抵还是满意的,这孩子聪明得像是个奇迹,从小就才华横溢,还被教养得一派沉稳雍容,若不是那张脸着实结合了自己跟柳氏的特点,苏则觉得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孩子。
任何人家有了那样的儿子都是该满心自豪欣喜的,可偏偏因此,他对这个除了血缘完全就像是永宁亲生的孩子不甚喜爱,文渊侯府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过着其乐融融的小日子,中间门一关,与大长公主府完全就是两家人。
讲道理,虽然苏怀瑾是个凤毛麟角的天才,可苏若瑜的天赋也绝对不差,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十八中举,后来倒是蹉跎了好一段时间——那是因为这跳脱的小子挥挥袖子跑去游学了,结果在“江湖”里闯dàng了几年家都不着,竟然也闯出点名头来,苏则偶然从茶馆说书人那里听到这小儿子的名字,中间夹杂着糙莽匪类的事迹,险些当场没背过气儿去。
苏若瑜活得潇洒肆意——这是在父母悉心关爱下长大的孩子才有的特权,苏则对这个小儿子疼宠到了骨子里,即使小家伙自小更爱刀枪棍棒而非舞文弄墨,他一个自命清高的文臣也愿意因为这个与好几位将军私jiāo甚笃,而从柳氏过世之后,他对这个“唯一的亲人”更是堪称予取予求,把所有的爱意都放在了对方身上。
要说苏若瑜没被养成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糙包,那还真是苏家优良的血统起到了作用。
“……凤洲?”
苏怀瑾猛然从漫长的回忆当中挣脱出来,就看到监牢之外永宁担忧地注视着自己,他眨了眨眼,还有点回不过神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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