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高温捂不暖她那颗死去的心。
木门看似歪歪斜斜,破败不堪,可是透过门fèng,能够很清晰的看到这座高墙里头并不是真的荒芜空置的。这里曾经是舒尔哈齐贝勒的宅邸中的一处院落,里头有三四间房,后来努尔哈赤为了关押自己的亲弟弟,又在庭院中央挖掘了一处地牢。
看着门fèng内来来往往走动的侍卫,生命力顽qiáng的杂糙中三三两两放养着几只母jī,这里,既严厉肃杀,又透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真是个诡异的所在。
她的手重重的拍在门上,呼吸开始乱了。
“主子!”讷莫颜害怕的连声音都抖了。
她使劲捶着门,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门内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好像不只一个人在奔跑,在高声喊着什么。
她全然不顾,只是麻木的捶打着门板。
终于,门闩拉开,有人将门拉开一道fèng,探出个头来:“什么人?”
开门的是个壮实的汉子,他并没有将门完全打开,看向阿木沙礼主仆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和审视。
阿木沙礼不说话,只是粗重的喘着气。
讷莫颜抖着声上前拦在两人中间:“我……我们福晋是阿尔哈图土门的儿媳……”
汉子的眼神瞬间缓和下来:“杜度阿哥的小福晋?平时不都是宁古希福晋来的吗?”
讷莫颜的表qíng一僵,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只能支吾了两声,含混过去。
那汉子又探头向门外四周看了两眼,发觉除了这一对年轻的主仆之外并没有其他人,防备之心渐渐散去。阿木沙礼那身衣裳装扮不可能作假,是通身的气派的确是大家子的贵女才能养得出来的。
“进来吧。”他招了招手,打开大门。
阿木沙礼毫不迟疑的一脚跨了进去,讷莫颜心里虽然害怕,但是见主子已经进去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那汉子随即将门关上,回首冲院内喊了声:“大伙儿不用忙了,是杜度阿哥家的女眷来了。”
院内悬挂着绣着正白旗标志的旌旗,院子的几间厢房大门都dòng开着,这里住着十来个人,可看他们的装扮,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像是看守,倒更像是在此地居家过日子的仆役。阿木沙礼是经过主母教导,对仆役管家之类有所了解的人,只匆匆一眼扫过,便知道,这个不算太大的院子里住着三家奴役。
这些家生奴才,怎么会出现在拘禁罪人的高墙内?
她的脸色煞白,眼睛死死的盯在了半开的正房房门上。
竹帘子打起,一身月白丝绸夏衫飘了出来,已经圈禁一年有余的褚英看起来风采依旧,虎目圆睁,目光炯炯。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少妇,手里举着一把扇子,正使劲替褚英扇着徐徐凉风,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阿木沙礼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便像是个引子一般,她笑个不停,笑得眼泪溢出眼角,笑得浑身发颤。
富察氏愣住了神,忘记了手中的动作,直到褚英不耐烦的一声呵斥:“连个扇子都打不好,真是废物!”她手里一轻,扇子已被他夺去。
褚英站在台阶上,也不下来,居高临下,气势睥睨,冷冷的看着院子中间那个笑的不停的外甥女。
炎热盛夏,绿荫环绕,蝉声聒噪。
笑声骤停。
那个瘦削的身影挺直了背脊,慢慢拎着帕子轻轻在眼角压了压。
“那克出!”她肃了肃身子,正色看向褚英,目光深幽,“哦,现在应该叫阿玛卡了。阿木沙礼问阿玛卡安,我原还担心阿玛卡久居高墙之内寥寥孤寂,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杜度哥哥将阿玛卡照顾的如此周到,反倒显得国欢哥哥和我太不孝顺了。”
褚英皱着眉头看着阿木沙礼,神qíng不耐至极:“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宁古希不敢来了,今天换你来替她受骂?”
阿木沙礼轻轻摇了摇头:“阿玛卡知道的,我从小就被额涅惯坏了,受不得一点儿不自在。我心眼小的很,比不了宁古希姐姐大度……阿玛卡,叶赫的布扬古yù与扎鲁特联姻,届时,你让杜度哥哥打发国欢哥哥和我替你去叶赫,向东哥格格讨杯喜酒喝,你看可好?”
褚英怒目疾张,满脸不耐瞬间化作戾气,右手一扬,那柄折扇像离弦之箭般甩she出来,阿木沙礼侧身避过,那扇子砸了她脚边上,滑出老远。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阿木沙礼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褚英咆哮一声,从台阶上冲了下来,三两步追上她,伸手五指一抓,牢牢卡住阿木沙礼的后颈。阿木沙礼在听到脑后风声时,顺着脚步往前一扑,而后将进门前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抽了出来,掩在一片惊呼声中,利刃飞快的随着她的身躯,狠狠撞入褚英怀中。
褚英闷哼一声,急速后退,手中同时用力,胳膊一抡,便将阿木沙礼甩到了糙丛中。
阿木沙礼重重的摔砸在地,讷莫颜尖叫着飞扑上去。
褚英将匕首拔了出来,伤口流出了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只是满脸杀气的一步步走向阿木沙礼。
周围的奴才刚想过来劝和,褚英环顾瞪目:“滚——”声音不高,却吓得所有人都躲进了屋里,包括富察氏。
第二十四章
褚英上前一脚踹飞讷莫颜,讷莫颜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身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趴着不动了,生死不知。
阿木沙礼喘着粗气,两眼喷火的瞪着褚英,坐趴在糙丛中的身子随着褚英的bī近,双手手掌撑地,一点点的蹭着将身体往后挪。
褚英弯下腰来,声音低沉,充满威压:“你是来杀我的?谁指使你来的?”见外甥女红着眼眶,眼神惊慌,他冷冷一笑,目光冷厉如刀,“是老二还是老八?”
她挪动的速度微乎其微,她在他的bī视下最后放弃挣扎,只是无声的看着他,静默抵抗。
褚英将匕首伸了过来,匕尖抵着她的下颚,轻轻抬起:“你刚才说东哥要嫁去蒙古?这回又是谁想动她?布扬古那混人又想利用东哥谋划什么事?”
褚英声音冷寒,阿木沙礼只觉得抵着冰冷匕尖的下颚一阵刺痛,她瑟缩了下,雪白的脖子上淌下一丝血迹。
头顶的阳光正炽,燠热闷得汗水从皮肤上涔涔bī出,咸津津的汗水漫过伤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回答我!”褚英厉喝。
她猛地仰起头颅,挺胸将脖颈完全露了出来,颤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然后让我阿玛额涅追究你杀人的罪责,不死不休……若是不敢杀我,你用匕首在我身上割上七八十刀也总是没用。”她细细斟酌字眼,突然笑了起来,“我其实并不太清楚几位那克出和东哥格格之间的纠葛,我只是听说二舅让岳托哥哥的福晋回了叶赫……”
褚英腰弯得更低,脸几乎贴上阿木沙礼,那双黑褐色的眸底压着疯狂的bào怒,匕首往前压,紧贴着她的皮肤,冰得她全身战栗,滚起一层jī皮疙瘩。
“扎鲁特……扎鲁特……”他恨恨的呢喃,表qíng狰狞,把这几个音在嘴里反复咀嚼,似乎要把什么人一口咬碎。
她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扎鲁特家把格格嫁到建州来,转身又去娶叶赫的格格,显然是居心叵测。可是郭罗玛法对此却毫不在意……不过想来也是,东哥格格虽然是美女,毕竟年纪也大了,哪里是年轻有活力的扎鲁特格格们可以比的?”眼见得褚英戾气bào涨,手中握着的匕首柄嘎吱直响,她又加快语速,天真烂漫般的补了句,“二舅和八舅人逢喜事jīng神慡,真可怜了东哥格格,听说她在叶赫过的很不好,她的兄嫂总是打骂她,几个妹妹也不省心,岳托哥哥的福晋这回回叶赫,这不是火上浇油么?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