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略感难堪,低首应了一声。成去非听了这半晌,会心一笑,这才打帘而入,还是桃符先看到的他,目中先是一喜,想要奔跑过来,忽又想起了什么,毕恭毕敬走上前见了礼:“给伯父问安。”
“兄长,”虞书倩随之起身,略感诧异,见他身子似湿了些许,再看脸颊,也微有雨迹,忙把手炉递过去,“兄长是从外头回来?”又打了帘子吩咐上茶。
成去非笑道:“有些事,你把桃符教得很好。”
“兄长谬赞,我不过得空看着他背些典籍罢了,书倩想请兄长给桃符物色一位老师。”虞书倩接过婢子手中的热茶,示意桃符一眼,桃符马上稳稳当当给端了过去:“请伯父用茶。”
成去非一手搭上他肩头,笑看着他:“桃符,去写张大字来给伯父看。”桃符依言去了,成去非这才望向虞书倩:“这事我一直留心着,朱家有个未出仕的子弟,比我年长十余岁,静斋也同他有些jiāoqíng。此人xingqíng淡泊,潜心于学,他的著述我看过,文质兼备,实属难得,回头我会去请。”
虞书倩本意属水镜先生,不过也知道先生神龙不见首尾,就是兄长都不再能轻易见到老师,让他来授业,怕是不得。既然成去非相中朱家的人,不无他的道理,便应下来。
两人仍就桃符课业闲话半晌,末了,提及身在军营的去远,虞书倩虽多有思念之qíng,却不好表露,泛泛说了几句,成去非起身道:“早点歇下吧。”
那边桃符把晾gān的大字呈了过来,成去非拿起仔细看了,目有赞赏:“桃符,宇宙洪荒这四字出自何处知道么?”
“回伯父,这四个字出自《易》。”桃符仰面,虽是稚童的声音,却稳得很。
“好,理应涉猎百家,伯父回头送你几枝好笔头,算作嘉奖。”成去非揉了揉他那毛乎乎的小脑袋,桃符咧嘴一笑,口中道了谢,和虞书倩一道出来相送。
等成去非回到书房,婢子上前先帮他更了衣,他发现是这件崭新异常,便问:“先前那些衣裳呢?”婢子答道:“照大公子的吩咐,送贺姑娘那里熏去了,姑娘还不曾送过来。”
成去非想起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早蘸足了冷清,还是吩咐道:“去瞧瞧贺姑娘睡下没,没睡的话,让她把衣裳都送来。”
当婢子到了琬宁那里,琬宁正在卸着头上的簪花,听清楚婢子来意,犹疑片刻,仍把那簪花戴好,只因一次qíng=事后,他曾把玩手中,似是无意提到一句,她戴这簪花很好看,琬宁便想既是他所喜欢的,那么日日戴着也未尝不可。
外头雨虽小了,但终归湿气重,琬宁不明白他为何非得今晚要这些衣裳不可,遂和四儿一起给包裹好,这才由婢子撑着伞匆匆而出。
虽说路途极近,但裙摆很快濡湿,风一起,刮得她衣袂翩飞,冷风噎人,琬宁只觉面上一阵战栗,热身子让这一激,果真觉得寒意更深。
等行至书房辟出的暖阁,琬宁两手已然冰冷,她素来畏寒,手脚凉得快,这会又被这洋洋暖意一击,竟觉心跳失常,微微有些晕眩,不是很受用。
琬宁稍作停顿,才看清眼前qíng形:成去非已脱去外服,此刻却坐在案几前用饭,那上头饭食不多,不过两样清淡蔬菜,和一碗粳米粥。
琬宁不知他是没用晚膳,拖到此时,还是中途饿了又加的一餐,正想上前见礼,后头又进来婢子端着几斛酪,听那婢子道:
“大公子,福伯怕您夜间再饿,让送来这个。”
成去非瞥了一眼,摆手道:“让福伯睡吧,不要再送什么来了,我吃这么多,夜间要如何克化?”
婢子甚少听见他在饮食上抱怨,此刻惶惶,忙应声退了出去。
等四下终再无一人,他才看向琬宁:“你来了。”
第159章
琬宁走过去见礼,把衣裳悄悄给放好, 偏着头看了看那rǔ酪, 多少觉得稀罕, 成去非笑问:“要尝尝么?”
这rǔ酪本是胡食,江左甚爱之。琬宁模糊记得年幼时曾品尝过,却早已记不得味道,当时只觉腹里并不是很舒适,遂抿唇短促笑了一下:“谢大公子美意, 只是我吃不太下, ”说着见他打了手势,便到他身旁坐下了。
“不知这酪是如何做出来的?”琬宁好奇问, “大公子吃得惯么?”
成去非捏起一块, 置于她眼前:“据说颇为繁复,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自有一股奶香之气,你嗅一嗅,看是不是?”
他又靠近她几分,琬宁垂首凑过去闻了闻, 仍不太习惯, 点头笑答:“的确有, 不过我还是喜闻花香。”
“世间香无数,各有天地,你帐中的香不喜欢么?”成去非扬眉看着她,琬宁想了想, 道,“之前用的是四儿做的,不过用的常见香糙,后来杳娘给换掉了,她说里头是以丁香、沉香、及檀香、麝香等各一两,甲香三两,细研成屑,取鹅梨汁蒸gān焚之而成,虽繁琐了些,但味道很宜人。”
成去非听她如数家珍,记得这样清,思想她毕竟闺阁中人,喜爱这些也无可厚非,遂道:“更有熏燃之香,涂傅之香,印篆之香,医用之香,藏书之香,”说着略作停顿,把腰间那佩囊解下,握在掌间,摩挲几下,“悬佩之香,诸如此类,每一样都有惹人喜爱处,是不是?”
听他列举如此多的香,琬宁于脑海中一一勾勒,见他神qíng又甚是和悦,遂点头称是,成去非话锋已转:“这个理,用于人,也是一样的,你说呢,琬宁?”
话里深意,琬宁自不能解,听得糊涂,一时转不过弯,细声问道:“大公子何意?”
端的仍是天真相,成去非凝神盯着她,似要从她目中辨别出些什么,琬宁虽心中无鬼,可到底被他看得不自在,目光渐有躲闪之意。这样的qíng绪被成去非看在眼中,心底不知怎的就开始隐隐生痛,他的枕边人,到底有没有隐瞒他什么?倘是有,又到底所为何事?
任谁被欺骗的滋味都不会好受的。
“没什么,”成去非收回目光,慢慢把玩着手底佩囊,这仍是她给他做的那一件,戴着戴着便习惯了,大概也类似于她的人,日子久了,他也自会习惯她的陪伴。
“我是说,人有百样人,各有各的千秋。”他语调轻缓,忽抬首朝她笑了笑,“没遇到我之前,你可想过未来夫君是何模样?是否有所期盼?”
琬宁的心跳陡然加快,面颊也猛地一红,却是实话实说:“我没想过,我在家时不过读书做女红,同兄弟姊妹在一处,不曾想这些事的。”
那时年纪尚幼,她的xing子见不得生人,除却家中男子,并无接触外人的道理,直到阮家事发……琬宁脑中恍然间想到一朦胧身影,那是英王的,彼时她太过懵懂,只觉羞怯,陌生少年慌乱的无端靠近调笑,更多的是让她一筹莫展,如今再努力想,那人的面容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是属于天子的一张脸,琬宁忽觉僭越,便止住自己这纷纭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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