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你家一直平安,你也该到出阁的年纪,江左子弟众矣,你又会钟意何人?”他问的越发偏,琬宁一时无措,温温吞吞的,“这种事,我不能做主……”
少女的qíng愫一下似难辨真伪,成去非只觉意兴阑珊,这样旁敲侧击的试探是在蹉跎他自己,他本不肯耗心神同她周旋,有些话却如鲠在喉,最好的是由她自己说出来,但琬宁偏偏不知。成去非端详她许久,觉得伊人的神色仍多少带着些稚子的意味,剩余的则是少女的娇怯,她到底是年纪太轻,不懂如何深想他人的话中话,可既然如此,她又是如何生了那么大的胆子,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寻到顾府去,可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他多少有怕问出难堪境遇的忧虑,就在他决定暂且不提时,一只柔软的手却探了过来,抬首见琬宁眼中那殷切的光芒:“大公子,您想问些什么?”
“不想问什么,”成去非抽开手,起身似是去取什么东西,琬宁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等他再回来,才看到他手中已多出一枝步摇来,成去非抬手为她cha在鬓间,笑道,“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说着扶了她一把,果真,起身微步之间,那纤纤步摇便摇曳生响,最是动人之时。
锦瑟年华,怎么装扮都相宜,琬宁冲他羞赧一笑,美人如花似锦,成去非第一回觉得她也生养的这般好,那么能入阿灰的画似乎也有了可解之处。妍皮不裹痴骨,才是他的期待,成去非心底叹息一阵,方对她说:“给你新做了几面屏风,过几日就能送过去,我记得上次蒋北溟给你送了好些笔墨纸砚一类器具,所以,这一回不急着给你添,等进了腊月,你可想去蒋家探亲?”
一晃竟几年下去了,琬宁心内一酸,虽不知他此刻为何忽提及到蒋家,总归是感激他还替自己想着此事,遂道:“大公子倘允许我去,我就去。”她慢慢摸向那步摇,事实上她甚少戴这类装饰,此刻亦觉好看,不禁展颜无声一笑。
这般欢喜,是不同于幼年在家中背书流利得长辈称颂,或是母亲给她做新衣裳,或是同婢子家仆于各类节日出门一趟,这般欢喜,让她心头dàng着无尽的柔qíng缱绻,含羞自嗔。
伊人娥眉如新桂,此刻却只背过自己不语,外头雨声不知何时又大了些许,两人沉默好一阵,成去非静静起身,在窗前伫立,脑中想的已是凤凰元年许侃遇刺一事,忽就记起了那么一幕,那日阿灰是被父亲叫来议商税的,他们相遇是在成府门前,而来传递许侃长史被沉湖消息的则是丁壶……成去非仔细回想着当日为数不多的寥寥几句,终思想明白过来,有些事做时许是以为深扃固钥,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如此风雨之夜,本应和友人剪灯夜话,或同佳人暗诉衷肠,成去非略略一回神,转身再看,琬宁正侧眸脉脉注视着自己,也不知她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便轻声唤她:“过来一起听听这雨声。”
等琬宁走到跟前,成去非偏头看她:“跟我说说,你以前在家中,这样的夜晚,都在做些什么?”
琬宁抿嘴儿笑:“大公子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qíng?”笑意尚未走到腮上,又不觉散了,她低首轻语,“有时读几页书,有时写几个大字,有时听烟雨姐姐……”
话至此,忽就停顿不前,成去非察觉出她微微有恙,以为她是思家所致,也不qiángbī相问,好半日,才听她再度开口,可声音却完全变了:
“大公子,我有一事想告诉您。”
她纤细的双手已绞到一处,身子也在不住发颤,成去非心底一动,外头风声掠竹,声音响得厉害,一阵接一阵,他漠漠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犹疑思量整晚的一句,此刻竟极其自然顺势而出,本毫不相gān的话头,引来她这么一说,这算是无独有偶么?成去非见她似还在迟疑,遂道:“你说吧,我不怪你。”
琬宁抬首时眼中已蓄满了泪,好似随时便要决堤的水岸。
“此事是我有意瞒着您的,您也不怪我么?”
成去非稍感意外:“你倘是再不说,没了下文,我定会怪你。”琬宁眼睛一眨,泪水便簌簌直掉,成去非只得拿帕子替她拭泪,她就是这样的xing子,这种时候,他还真想拿鞭子抽她一顿,大约才会好好说话。
可手底动作却温柔如许,叹息道:“换了他人,我早没了耐xing,如今被你磨得也只能如此了,你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
“我早找到我烟雨姐姐了,”琬宁抽抽噎噎望着他,并未留意他在说些什么,只想着如何jiāo待这件事,“我自幼都是得她照料,当日我们被卖,蒋夫人带走了我,烟雨姐姐不知所终。有一回,我偷偷去买纸钱蜡烛,可店家说我拿来抵物的镯子是假的,不肯放我走,正巧顾家长公子替我解了围,并要送我回乌衣巷,半路上,我听见一艘画舫上歌声耳熟,竟是烟雨姐姐,我,我,”她怯怯住了口,别过脸去,“我不敢跟您直言,遂求的顾公子,顾公子人极好,果真替我救下烟雨姐姐,后来,后来,烟雨姐姐就到他府上去了……”
听到这里,成去非登时想起她当日左顾而言他,小心试探自己的qíng形,再想到顾府夜宴那一晚,心底冷嗤,抬了她下颌,一字一顿问道:“你跑去顾府,不是因什么想我想的要死了,是去找你烟雨姐姐了?我说你为何忽说这种不伦不类的话来,拿我当幌子?”
书房里本甚是温暖,琬宁同他对视的刹那,一时浑身冰凉,只想用双手护住身子,她实在是怕,怕还是会惹怒他,然而成去非终究没有露出半点qíng绪,松了手方淡淡道:“你拿我当借口,我不怪你,我只问你,为何找到人,却不肯告诉我,照理说,乌衣巷唯有我清楚你身世,你找到亲人,最不该瞒的人是我,为何这般信任顾公子?”
他问的有理有据,琬宁嗫嚅着,脑子轰然,一时间甚至都想不太清自己当初就瞻前顾后做出那种决定的,此刻被成去非细问,果真无话可讲,成去非冷冷一笑:“说不出?我来替你说好了,你觉得即便是做下人,跟着顾公子也比在成府好,因为顾家这位长公子人极好,”他刻意顿了顿,用的正是她方才的原话,琬宁面上一红,不能否认,只听成去非继续道:
“而成家的大公子不拘言笑,刻薄伤化。”又是一顿,琬宁很快念及这是有一日他问她阮家人是如何评议他的,恰恰是她学的兄长原话,此刻被他翻出来,琬宁一阵难堪,本还想听他下头如何接言,可他却就此打住了,她面上泪痕不gān,这番言辞下去,她亦只能垂首哽咽道:“是我当时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我,我……”
呢喃不成句,琬宁心头茫然混沌,不知该作如何解释,成去非折身仍往案几旁走,端了一盏茶,遮袖饮下几口方问:“你为何又说了出来?你那烟雨姐姐在顾府住一辈子岂不是更好?阿灰心慈目善,给她寻个好人家也是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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