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公看这事接下来要如何应付?某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成去非一张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沉浮不定,手中仍持着马鞭,默了片刻,径直往台阶上走了,朱治见他如此,遂朝属下打了个眼风,立即有两人提剑随后跟了上去。
第215章
公主府内。
众僧围绕着盘腿打坐静如止水的殿下, 他们已经争议很久,明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殿下,”一家仆跌跌撞撞跑进,嘴巴直打别:“大公子, 大公子也来了, 管事没敢给他开门!”
众人立刻陷入难言的恐慌之中,为首僧人十分年轻而俊秀,他正是东林寺四大班首之一法庆,此刻踱步至明芷跟前,俨然一头就要出击的野shòu:
“殿下,请您不要再犹豫了,您也没时间再犹豫了!今晚的事虽是疏忽而致的意外,可也许也正是个良机, 建康的僧人马上就要被驱逐殆尽, 而您的田庄和众多沙门家奴,也……”法庆未把话说完,深深地望着明芷。
“你们, ”明芷放眼看了看众僧, 室内已掌了灯,视线仍略显昏暗, 是以众人的神qíng似乎也不甚了然清楚,“是要准备谋反吗?”
“殿下!”法庆提醒她道, “请殿下慎言, 我们同殿下一样, 不过是想留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佛的旨意明面上是今上所下,可天下皆知,罢佛真正的主导者,正是您的夫君,以殿下的智慧,难道看不出,您的夫君,是比当初大将军还要凶残贪婪的权臣,他明知天子乃至整个皇族,对佛无比虔诚,却依然可以为所yù为,召致天灾民怨。此人连神佛都不惧,小僧斗胆想,成去非是否还会畏惧天子?小僧再斗胆说一句,倘当日大将军窃取神器,尚有太后同殿下的一线生机……殿下为何不乘此时,一可试探其心,二可震慑告诫,他如怀异心,必定将对殿下有所动作,届时,他便是那众矢之的,同当年大将军境遇一般,身后自有人会伺机出手。他如无异心,便会对殿下让步,殿下可无须担忧失去本有的赀财,殿下莫要忘了,此次旨意里有一条,私养沙门逾期不jiāo者,是要斩首的。”
明芷点了点头,默默看着前方,忽扭头问法庆:“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法庆不禁打了个寒战,殿下方至双十年华,身形仍是少女特有的秀丽,他这一刻方知低估了殿下的心智,但迎上去的目光却依然如炬,毫不退缩,毫不慌乱,同明芷无声对视着,轻笑道:“小僧不敢瞒殿下,小僧不过也在为自己打算。”
明芷缓缓起身,芳寒在一侧早听得满身是汗,此刻忙上前扶住了她。
“你很不简单,他人窥破你心迹时,你依然能直视对方,并不逃避。”明芷口气很平静,转过身,面向众僧,忽露出了极其罕有的笑意,冷透扎心:
“我也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为我为己,我要如何做,都不会因外人而改变,今日我收留你们,是要你们为我效力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既来了,定是不怕的,你们放心,我要的是活人的忠心,死人的忠心,我要了有何益处呢?”说着问旁侧其中一沙门道,“我们手中有多少人?”
“回殿下,您田庄里共有僮客万计,其中正值壮年的男子占多数,除此之外,您还有沙门逾千,奴婢两千人。”沙门恭敬地答话。
“你们又将各寺遣散的僧徒召集了多少?”明芷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去,众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沙门则答道:“大约三千人。”
“你们是早已布置好了的,对不对?”明芷并未回头,众僧一怔,殿下的声音冷静有力,不容反驳,正不知如何接话,明芷已经来到大门前,这才转身道:
“罢佛的事,已临近收尾,大势本不可逆,不过方才法庆师傅的话点醒了我,权臣此语,用在一类人身上,的确很贴切。”
法庆闻言,眼中忽迸出一道狂乱热切的光芒,转瞬即逝,同那答话的沙门对视一眼,那沙门便给身侧人丢了个眼神,接应者立即悄悄从一旁退了出去。
“把门打开。”明芷淡淡吩咐。
紧闭的府门沉重地缓缓地打开了。外面众人本一直注视着府门动静,此时四周鸦雀无声。
公主府的大门开了!孤零零地走出一人,正是明芷,她神qíng漠然缓步而出,猎猎朔风鼓dàng着她的衣襟,直到她居高临下立于阶上,一眼便看见了成去非。
“殿下。”成去非丢掉马鞭,见了礼,“殿下知道今晚长gān里有僧人枉杀百姓的事qíng么?”他已懒得同她周旋,敷衍完最基本的礼节之后,单刀直入,“殿下不用回答,这地上的血迹,殿下也不一定看得见,但不管殿下看见与否,逃犯极有可能匿于公主府是事实,还请殿下行与方便。”
明芷冷笑:“大公子原也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不该是你和我说话的口气,我好奇的是,你哪里来如此僭越的勇气?”她越过成去非,望向朱治,“还有你,司隶校尉,我记得这个官职有‘卧虎’之称,我问你,你是不是奉天子的旨意行事?”
朱治未料殿下会直接问话过来,忙道:“是,臣是奉今上的旨意,追查逃犯。”
明芷道:“你怀疑逃犯进入了我府中,是我将他们藏了起来是吗?”朱治犯难,支吾着道:“臣一路追查,线索确是到这里断了……不过,臣在未看到证据前,绝不敢妄自诽谤殿下。”
“那好,成去非你呢,你也是奉旨而来?”明芷再度转向成去非,成去非看了一眼朱治,朱治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臣请录公……”
明芷哼道:“你有天子手谕,却还要把他请来坐镇,司隶校尉,你把天子置于何地?”朱治并不知殿下一张口竟这般厉害,一时唯有连连请罪。
“我这里无人,你可以回去了。”明芷对朱治道,朱治怔了怔,不由看向成去非,明芷看在眼底,冷冷道:“今晚你们已骚扰我多时,我亦忍耐多时,你们走吧。”
身后公主府内不知何时慢慢升起了两盏孔明灯,成去非抬头看了一眼,迈上一阶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之事,不早日缉拿凶犯,民心惶惶,恳请殿下与臣方便,让司隶校尉带人清查,这也是为殿下安全考虑。”
风起的愈大了,明芷的声音也愈发冷淡:“大公子没听懂我的意思?”成去非不语,如是对峙了半晌,转头对朱治道:
“带人进去,京畿重地发生此事,非同小可,出了岔子我担着。”言罢冲明芷俯首行礼,“殿下,冒犯了。”
朱治思想片刻,终朝众人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明芷脸色一白,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看着成去非:“好大的口气,大公子,”她扫了一眼众人,“我看尔等谁敢乱来?”
众人见她如此,果真犹豫了,个个按剑又退了两步,成去非哼笑一声,从一人手中忽然抽了剑,稳稳攥紧,朝明芷步步紧bī了过去,引得众人面面相觑,更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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