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擅长低头求人,也不知道如何讨人欢喜,便能挣到点什么,成去非说“不会”,她唯有难过的份儿,两行清泪不觉就簌簌直落,她扭过脸去,脑中只想着此生怕是无望了罢?
“你是不是觉得替府上誊抄几本典籍,便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了?”成去非冷眼看着她,“死了这个心,安分呆着,只要你不说,往后没人追究,这已是你至大的福分。”
他语调不高,同寻常时无异,可话中告诫之意,总显得寒意bī人,琬宁只任由热泪长流,仍别着脸。
成去非便伸手正过她身子,见她似乎带了几分倔意依旧不肯转过脸,一把捏住她下颚,qiángbī着她同自己对视,却出乎他所料,她那眼底,不过是一片虚无的绝望之qíng罢了。
琬宁也不挣扎,眼睛里是空的——
像望不到底的一汪湖水,又像是了无一物的混沌世界。
成去非暗自叹气,顺势扬起手背,轻轻替她拭去泪,他不曾这般温柔待人,细微的摩挲,反倒引得人心尖直颤,又觉可亲,琬宁遂慢慢阖了眼,泪流的更汹涌,仿佛这温qíng触摸盼了太久,她年幼时喜挽了裤脚,小心翼翼伸进水中,dàng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此刻,那涟漪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再次dàng漾开来……
不觉间攀上成去非的手,十分不舍地抵在胸口间,像是罕世珍宝,琬宁一时忘qíng,竟俯首把滚烫的脸小心贴了上去,露出婴孩眷恋母亲般的神qíng。
那层烫意骤然迎上来,犹如忽舔上指肚的火苗,炽烈灼人,砰砰往心里直窜,爱yù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想到佛经里这几句话,他便不动声色把手缓缓抽了出来,不再看她,而是转过身子朝外走,直到门口,方说:
“我今日找你,是因我书房走水,烧坏许多古籍,要劳烦你修补,你做这事,我很放心。”
外头闪电四she,紧跟着一阵滚滚雷声,这几日雷打得倒频繁,雨落得也多。成去非算了算日子,明日就是立夏,日子晃得快极,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瞬间袭上心头,他刚踏出一步,后头传来琬宁微乎其微的一句低语:
“您再多留会吧……”
她此刻脆弱异常,浑然不觉自己竟说了一句颇为失礼的话。她自幼怕这电闪雷鸣,都是窝在烟雨怀里,烟雨偏还有一肚子的鬼怪故事,忽高忽低地讲出来吓她……如今,烟雨不在了,可那骇人的故事却还在脑子里头。
成去非顿了顿,收回身子,转身瞧见她jiāo手立在那,怯怯的,又充满希冀的,看着自己。
他一时拿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对视的刹那,琬宁有一刹的失神,那双满是探究的眼睛仿佛一下便望穿了自己的魂魄,猝不及防地直抵心间,好似被眼神轻抚,就可熨帖她所有的苦楚与眷念。
便也是这一刹,琬宁彻底清醒过来,被自己荒唐且带着莫名甜蜜的思绪惊吓到,她慌神失措,忙用言辞掩饰:
“我有些怕,才想让您等这一阵过了再走。”
成去非端然独立,面上也无甚表qíng,道了一句“命人多点些灯来就好。”便提步而出,园子里的风汹涌,chuī得他衣袂翩然,广袤的夜色也一并裹上身来,他仰面望了望天,大步去了。
第64章
一线暖风透风而来,枕畔白兰飘香,外室烛光未灭,眼睑上投着斑斓的树影,自窗映上来。
睡意朦胧中,那些纷乱的吻悄然滑入梦境,似繁茂的藤萝枝枝蔓蔓缠上身,又像是拍打着河岸的chūncháo,冲上来,退下去。外头风雨正兴,可琬宁的梦中仍挂着那轮月,四处是稀稀松松的chūn星,她整个人在渐次消失,全化在那片月的微光里了……
芳寒抱琴来木叶阁时,见她正不紧不慢往外头搬书,初夏犹清和,芳菲亦未歇,正是晒书好时节。
“贺姑娘,要劳你同我一起出趟门。”芳寒笑吟吟走过来,“这具古琴需调弦,来府上这么久,也不曾出去过,这一次就当是散心了。”
芳寒说的轻快,四下打量着园子,那枝头仍独剩一朵表着阑珊的chūn意,却瞥见琬宁浮上一抹哀绪,脑中略略一转,以为她是想念姨娘家亲人,毕竟自来了乌衣巷,她似乎就没踏出过府上半步。
如今倒好,芳寒虽不懂政事,但大将军伏诛,那头宫里是欢喜的却清楚,府上也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心自然跟着有了盼头。
“姑娘是不是……”话到嘴边,忽想起倒也没听说过蒋家来人探望过琬宁,江左世家规矩大,蒋家终究是商人,贸然来乌衣巷,怕是进不得府。纵然有公主这一层,蒋家人也许担忧自讨无趣,遂不来探望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但这日子未免也长了些。
芳寒舌头打了个转,笑着续道:“一个chūn日过得惫懒了?那更该出去走动走动。”
那希冀早渐渐落空,琬宁想到烟雨,便酸楚难耐,只忍着对芳寒点头,可眼眶早隐隐泛红,芳寒装作没看见,先把琴轻轻放置一旁,过来替琬宁整了整衣裳,又端了端相,才笑道:“姑娘个头长了不少,眼见就要高过奴婢了。”
两人出府时,外头车马早已候着。
制琴的长者,住在城郊,名声却传遍建康。
马车赶到城郊,只见农田阡陌纵横,赶集的百姓和驮着货物的骡马正往建康城里进发,林间掩映着数间农舍,狗吠声,隐约的人语,都顺风而来。
一同随行的小厮在前头引路,琴在芳寒怀中,唯恐有任何闪失。
等看到远处一处竹林掩映的幽幽小院,马车便停在宽敞处不再往前行。小厮上前叩门,很快有人开门,琬宁这才靠近腼腆问:
“请问卫老先生可在?”
“姑娘来得不巧,我家老先生前两日便出门漫游去了。”
“请问先生何时归来?”
家童笑了笑:“这就说不准了,少则三五日,多了,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琬宁略有些失望,道了谢,同芳寒对视一眼,颇是无奈。两人刚转身,就见那头小桥上有一年轻公子正骑马而来。
她很快认出来人,是顾家长公子顾曙。
“贺姑娘。”顾曙已下马让礼,他是古君子相,不争炎凉的气质,乍看过去,同虞归尘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哪里不同,琬宁能察觉的出,可却又找不到恰当的措辞。
她脸微微一红回了礼,踟蹰片刻刚鼓起勇气要说话,顾曙正问道:“贺姑娘来……”见自己好像是抢白了她,便笑道:“贺姑娘先说。”
其实倒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她怕冷场让人尴尬,好在顾曙从不给人压力,无论多要紧的时候,都如空谷幽风,他向来都是极有耐心和善意的。
“卫先生不在,本想请先生帮殿下调弦。”琬宁把目光引至芳寒怀中古琴上,顾曙点点头,扯了扯手中缰绳,遥遥看着那扇紧闭的柴门:
“我是来学新曲子的,既然先生不在,只好改日了,”说着调转了马头,略一思忖,一壁与她们同行,一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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