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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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步芳满脸羞红地转了身,迎上赵器的目光,面上有些慌乱,嘴里竟说起胡话来,对着赵器便作揖:“赵大人……”

  赵器一怔,很快,步芳似乎清醒过来,自己也分外不好意思,gān笑两声,赵器才顺势笑说:“我倒在步大人这里升了官,大公子在书房,大人快去吧。”

  看着步芳匆匆而去的身影,赵器忽想起前两日大公子还提及要给步兰石张罗娶妻的事,心底不由一动。

  步芳进来时,见虞归尘也在,忙见过礼,才把图纸掏出来,跪坐到几案前铺展开给成去非看:

  “大公子,照您的吩咐河堤修葺一事,已开始正式动工。”

  待步芳细细解释完,成去非才问:

  “河堤去年刚修过,花费要比别处还多出几倍,我知道有人开闸放水,可河堤就这么不堪一击,一场水便冲垮了?”

  步芳身子一紧,面色变了变,成去非只冷冷看着他,步芳被瞧得心里打怵,额间很快布满了汗,犹疑道:

  “既然这次重修了,大公子放心,小人一定给修好。”

  成去非还是面无表qíng,步芳更觉为难,声音不觉低了下去:“小人出身鄙陋,承蒙大公子不弃,才得一展平生所长,小人没什么可报答大公子的,只想着好好做事,能为大公子解忧……”

  “少废话,你早知实qíng?”成去非毫不犹豫打断了他。

  步芳不敢同他对视,身子已深深俯下去:“丹阳郡不比别处,大公子岂会不知,有些事,”说到这,步芳抬首深深望着成去非,“小人以为大公子不知道的为好,就是大公子知道了,又能如何?小人见大公子累得脱了形,再生那些闲气,小人……小人这心里头……”步芳忽然哽住说不下去,目中已然泛着泪光。

  话说到这份上,虞归尘早领会其中涵义,手心也微微沁了汗,却听成去非忽低斥一声:“浅薄!”

  步芳立刻淌下两行清泪来,成去非也不管他,声音里有难言的怒火:

  “步兰石!你早知个中猫腻,居然敢瞒下来,你还知道自己出身鄙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听听!听听你刚才那番话!跟谁也学会了虚与委蛇……”成去非很少动怒,因着连日的cao劳,怒气攻心,半途被堵住,竟剧烈咳了起来。

  步芳见他这般更是泪如雨下,连连叩首,成去非极力压着心头那丛熊熊之火,咬牙道:“说,修堤的钱到底被谁截了一道,还是几道?!”

  虞归尘屏气凝神,心底发沉,步芳浑身一震,知道瞒不下去了,终含泪道:“顾家……还有,”便是这一顿,虞归尘起了不安,果然步芳似有若无朝自己这边轻瞥一眼,继续道:“虞家说修堤,占了府上荫户的地,便从中抽了部分钱作为抵偿。”

  原来如此!虞归尘这才明白做事一向忠心的步芳为何隐瞒了此事,成去非虽早猜出端倪,并不十分意外,只是眼中寒意更加凝重:

  “为何不报?”

  他仍不放过这个,步芳一下犯了难,这事正处在成去非蛰居乌衣巷,辞官赋闲之际,他即便有心,也无由啊!

  气氛陷入难言的尴尬,步芳依旧跪着,半晌才听成去非说:“错在我,你先退下,该忙什么去忙。”

  步芳还杵在那不动,虞归尘看在眼中,便先道别,成去非也不qiáng留,任由他先去了。

  “说吧!”成去非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起来,步芳却不肯,只是稍稍抬了脸,眉目紧锁:“还有一事,小人思来想去,还是得禀明。”

  成去非皱眉瞧了他一眼:“废话见长,说。”

  “这一处上游本有密林稳固土壤,即便是堤坝不堪,也不该有滔天的洪水滚滚而下,土地流失得厉害,堤坝本就有问题,再加上人为放水,才有了今日之祸。”步芳说着又起了一头汗,遮袖轻拭了一番。

  成去非第一次听到如此言论,步芳是治水的,水利农林多有涉猎,所谓术业有专攻,自有过人处,犹疑看着他:

  “你是说,跟上游的林木还有关系?”

  “是,”步芳颔首,“上游林木被砍伐过度,留不住土,泥沙俱下,遂成祸端。”

  解释到这里,成去非才明了个中曲折,上游的树林,多半是被大族们肆意砍了大兴土木去了,这事乃常态,他倒从未往这上头想过,如今经步芳点破,果真大有道理。

  “小人特意去考察多日,基本不会错。”

  成去非凝神看着步芳,才发觉本就烟瘦的人,如今看起来更像是逃荒的流民,低声说了句:“提醒得好,辛苦你了。”

  “大公子,”步芳一时动qíng,抬首怔怔迎着成去非的目光,也不避讳:“小人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不该想的,大将军一事刚落定,您该缓一缓,歇一歇,就说这堤坝……”

  成去非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扬手打断了。

  “我手底能用上你这样的人,实为天助,该你做的,你只要尽力去做就好,至于其他,无须多虑。”

  步芳竟无言以对,心底热流乱窜,愣怔片刻,默默行了礼退了出来。

  室内突然静下来,成去非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步芳的话在敲打着他,那些钱不偏不斜,入的是顾虞两家,而上游则是温韦的良田,无数面孔从眼前掠过,江左诸事纷杂,西北战乱不休,他靠近烛火,挑了灯芯,抽出案几上自己未完成的策论,只觉提笔千斤重……

  第68章

  虞府。

  听事里虞仲则正会客,宾客中多是江左年轻子弟,正论老庄,阿灰也在其中,言笑宴宴间不乏jīng彩辩论,气氛极佳。虞归尘提步而上,并不打算进去,只向下人打了个手势,立在窗外默默听着。

  外头竹影摇乱,室内清凉如许,案几上放着冰镇的葡萄美酒,士人们悠游飘逸,恍若神仙中人。

  “阿灰大才大辩,当真不累于物。”有人由衷赞道。

  顾曙一双挚挚笑眼:“圣人可感qíng而托悲喜怒惧于无形,故无物以累之。我辈凡俗,qíng更不能免,但凡有些轻薄才辩,亦需寄此烟墨白卷,唇齿口舌具状之,如何不为其累?曙远不及圣人万一。”

  一席话更说得在座诸人频频颔首,深以为意。虞归尘侧眸仰首看那一丛翠绿,有些失神,仿佛四季轮回从未在它们身上留下印记。而里面觥筹jiāo错,和多年前祖父在世时的宴会看上去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批人,光yīn百代,早晚他们也是要离开这听事的,虞归尘不无悲凉,那么伯渊同自己呢?自然和他人一样,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这样的清谈一直持续到入夜,窗子上影影绰绰全是宾客攒动的身影,有歌伎上来,清灵的歌声里夹杂着甜酒落入杯盏的声音,欢qíng不止不休。虞归尘独立于小院,半轮月泛着银白的光,地上的影子衣袂飘飞,他静静地看着那影子,心里明白,有些话,他是不能问了,便如步芳所言,知道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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