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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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暗处得一些东西,更是不可说。

  什么样的佛要这般普度众生?成去非不无嘲讽地想道,目光越发冷峻,只扬手冲赵器摆了摆手。

  待途经木叶阁,方又想起昨夜那荒唐的梦,圣人说,君子慎独,他自问一向无愧于心。梦中之事,便是圣人也无解罢?

  正凝神想着,四儿自园子里正出来准备去取澡豆,见他驻足在那,便先过来行礼:“问大公子安。”说罢正要走,被成去非叫住:

  “贺姑娘可还好?”

  四儿忙折身回来答话:“姑娘身子恢复如常,饮食上也颇为留意,大公子勿念。”

  成去非微微颔首,暗忖着何时跟她提及此事,却听四儿又道:

  “姑娘身子虽恢复了,可jīng气神却不是很好,本做的好好的女红,突然拿剪子又给绞了……”话刚说完,四儿便懊悔自己怎么竟一时多起嘴来,后头声音一下软了下去。

  那半成型的香包立刻浮上心头,说得成去非更觉该再掂量些时日才能开口。

  等又过几日,虞府秋芙蓉开了,成去非公务缠身,却也抽出半日的功夫,偕同去之几个去了虞府。

  府上门庭若市,虞府的花园品种多,花色佳,连带着清谈,曲水流觞,算得上是盛事了。

  虞归尘的书房在西南角。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一径青石板,一孔月dòng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仅几步,两面墙爬满了常chūn藤,内院中央一棵老榆树,树下是一具石桌,四具石绣墩。月dòng门上凿了两字“蕉风”,典型世家风范。

  窗子是开着的,逸出半竿翠竹来。

  室内并无人,成去非随意翻了翻案几上典籍,瞥见一侧的画卷,打开来看,是一幅紫藤。桌角上有研好的墨,成去非提笔就势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

  风拂紫藤花乱。

  “大公子,我家大人请您去园子。”有小丫头恭恭敬敬在门外轻唤他。

  “静斋人呢?”他整整衣裳,缓步而出。

  小丫头不由笑了:“公子正在后院亲自为您修花,供您cha瓶用。”江左谁人不知大公子同虞十七qíng谊,就是府上下人言及,也是自带欣喜。

  园子热闹,成去非略略扫了众人一眼,既有长者,也有年轻子弟,正都散在虞仲则身侧,议论取名一事。这处园子是新翻修的,景变了,名字自然也要动的。

  “这一处新栽桃树,待来年chūn日,便可如红云悬浮,诸位可有佳名,请赐教。”虞仲则捋须笑道,众人jiāo头接耳议论开,很快有人提议道:

  “可谓桃蹊。”

  “桃蹊,这多多少少有些俗媚了。”

  “蟠桃园如何?”

  “有新意,却嫌直露。”

  “不如仙都贴切些?”

  “字面贴切,意境却模棱了。”

  顾曙听了,心里默念几遍,又上下打量着景,脑中早过一阵chūn风,落得红雨缤纷,遂含笑道:“曙忽得二字,不如‘天香’。”

  众人听见回味片刻,等会了意,立刻一片赞扬声,“天香”得自“仙都”,却要高古许多,众人服气,皆笑言阿灰果有才子气,顾曙笑而不言,连连作揖以示谦逊。

  又到一处,却是几株美人蕉立在一旁,倒有些娟阁味道。众人见成去非难得在,便笑议推他取名,又唯恐他搪塞,正巧虞归尘朝这边来,倒好劝说。

  “伯渊,这一处,等你赐名。”

  “静斋,你也来想一想。”

  风雅趣事,正是江左众人所钟,成去非此刻并不想拂诸人雅兴,倒比众人想得利落,并未推辞,而是看了看四下地势,又打量几番那几株高挺的美人蕉,便反其意而行,只道:

  “此处稍稍隆起,应眼下时节,取‘待霜’如何?”

  众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纷纷称叹:“伯渊出其不意,用字奇也。”

  成去非向来对此类事只求大面上过得去便可,并不上心,眼看着移步换景,赵器已穿过人群而来,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成去非神色照旧,向虞仲则几位长者微微打了个揖:

  “府上有急事,去非不得不先行一步。”

  诸人知挽留不住,彼此客套几句,仍继续赏园取名。成去非出了虞府,一个箭步上了马,直往城北奔去。

  建康城北疏旷慡达,因秋日缘故,顽萝巷却有几分荒落之意。巷口兀立着一株古槐,上头有三五鸦雀躁鸣,成去非勒马徘徊片刻,若有所思,目光收回时,已瞧见从巷子里走出的温青君。

  “大公子,请随我来。”温青君躬身致礼,成去非下了马,早有小厮牵过了缰绳把马拉走。

  温青君是典型江左少年子弟,衣饰华美,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矜贵得紧。此刻神qíng多了几分焦虑,一路也不见说话,等到了一处院落,才说:

  “祖父不肯在府上养病,这是处老宅子,倒也幽静,家父在里面等候多时,大公子,请。”

  引至一室前,温青君不再往前,成去非会意提步拾级而上,刚进屋子,似曾相识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本以为是药材的气味。

  绕过屏风,温靖听见动静已起身来迎客,成去非一眼瞥见榻上人,竟有刹那恍惚,仿佛再睹父亲当日qíng形,这边先给温靖行了礼,低声道:“温大人。”

  “伯渊来了,”温靖眉头紧皱,又俯下身去,在太尉跟前柔声低唤:“父亲,是伯渊,他已到了。”

  温济之果真艰难睁了眼,费力扬了扬手,温靖便退了出去。

  成去非自然得靠上前去,便在chuáng榻前跪坐了下来。

  “伯渊,”这一声,也分外熟悉,成去非接住那伸出的手臂,枯gān无力,轻微的肌肤相触,如古树擦掌,粗糙不适。

  太尉气短,成去非只得容他先喘上半晌,待理顺了气,榻上人发出的声音gān涸而沙哑:

  “吾家子弟,不过中人之资,倘生变革,惟愿伯渊顾念旧qíng……”那双本已灰蒙的眼眸,突然就迸出一丝光亮,投在成去非身上。

  他心底惊愕,微微扬眉,看着榻上老人,又听他徐徐说道:

  “年少时,病老别离俱觉遥不可及,而今竟多已历尽,只空待一死,复命归根,本不该忧虑子孙之事,却奈何常qíng难断……”尽管语调缓慢,太尉仍不可遏止地再次喘起来。

  成去非依然不语,手忽被握紧,太尉的眼眸又亮几分:“伯渊,我只托付这一事,你,能答应我否?”

  眼前长者,曾是他一度信任依赖的人,太尉历经几朝,又怎能不深谙人心?他到底是察觉了些什么,方这般急急找来自己托付?

  殷殷的目光压在头顶,他似乎不得不应允,气氛寂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抬首,低低道:“我答应您。”

  太尉嘴角便泛起丝丝笑,在成去非看来竟莫名有几分凄凉味道,直到最后一句低喃犹如耳语:“伯渊,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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