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
那梳子从头顶轻飘飘地至发尾,扯着头皮,麻苏苏的感觉。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花眠坐直了身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尾上了一些红胭脂扫尾,着实喜气,她试图勾一勾唇,露出一丝丝笑意。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笑着笑着,唇角又忍不住放下了,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在浮屠岛上,紧挨着藏剑阁书房的小院子,里头还种了一些专门倒腾来的无量花,从今往后,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能稍微照顾它们一下。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它们原本种在峭壁之下好好的,本不该qiáng行将它们移植。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啪嗒”一声。
窗户外的屋顶之上,有什么陶瓷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下来,落在屋外的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发出好大的声响。
老嬷嬷梳发的动作一顿,宫娥拢着袖子到窗边看了眼,只见摔在一楼门前的只是一个酒瓶,遂放松下来,缩回脑袋抱怨:“也不知道哪来的猫儿,叼来个酒瓶又滚下房檐摔碎来,倒是取得个‘岁岁平安’的吉祥兆。”
这宫娥也是个会说话的汤姆猫,房间顿时又恢复一片喜气。
花眠梳好了头,挽好发髻,老嬷嬷说,姑娘往后嫁为人妇,可不能再像是少女般披散着发,花眠点点头,抿起了唇,白色的盖头落下遮挡住jīng致的妆容。
花眠站了起来,面朝窗外的方向拧了拧头。
“猫。”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
“怎么了?”
距离她最近的宫娥微微弯下腰,凑近了她。
“……猫,”花眠扶在宫娥手臂上的紧了紧,“赶走了么?”
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气喘的短暂气音,仿佛听上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qíng绪,又像是有些哽咽……然而仔细侧耳倾听,喜帕之下,少女却安静得仿佛呼吸声音都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那宫娥听了,只当是新娘子即将过门的不安和激动,笑着探头瞧了眼窗外,屋顶上倒是什么都没有了,一阵寒风过境,卷起雪尘,屋顶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赶走了,”宫娥依然是笑吟吟的,“姑娘怕猫么?”
片刻沉默。
这才听见低着头的人小声地“嗯”了声,安静道:“有些过敏。”
……
出了驿馆,一眼便见门外,无归早已候于驿馆门外,衣着光鲜雍容,那般jīng致眉眼惹得围观少女纷纷偷瞧,而他尖细下巴藏于脖间抹领之下,面容白皙,大病初愈的模样。
花眠远远看去,略带期许。
无归似感觉到她的目光,又像是想起来一些什么,顿时那张原本就甚无表qíng的俊脸有些不耐,微微蹙眉。
“无归……”
“闭嘴。”
无归身下白色骏马不耐刨蹄,有彩轿鸾车紧随其后,数十名司礼宫人浩浩dàngdàng,每人面带白色狐狸shòu形面具,手执宫灯,彩锣,折扇,金银托盘,宫娥二人一人高撑红伞,另一人待花眠跨过门槛,上前,将托盘之中制作jīng美狐狸面具盛于花眠跟前——
那面具有狐狸尖耳,尖鼻,shòu唇以红色丹砂勾描唇角上扬,眼以同色描边,下有狐族皇室图腾,右侧有一缕红色流苏垂下,花眠捧起面具戴上,流苏迎风轻摇,栩栩如生!
花眠戴上面具,又被扶上鸾车,此时,擂鼓声起,从很远的地方,忽然有竹丝之乐悠然响起,乐曲时快时慢,如雨点,如雷鸣,又如chūn日鹂鸟之鸣……
仪仗队伍缓缓向前行。
行至皇城之前,忽一阵狂风chuī来,花眠忽然嗅到桃花的香,她微微一愣,稍稍掀起盖头往外看去,却见极其令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冬日bào雪覆盖之下,街道两旁的桃花树却忽然抽枝散叶,顷刻之间桃花尽开,灼灼其华,有百鸟至天空成群飞来,围绕鸾车,久久盘绕!
队伍前方,伴随着彩锣一声轻响,竹乐之中,大祭司忽然开口吟唱——
【bào雪chūn来,百鸟齐鸣,天蚕羽衣,狐狸娶亲……】
霎时。
街道两旁,百姓跪拜——
而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便在如此场合执剑从天而降,在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之前,那抹黑色轻盈落于一片白色的仪仗队伍之前,足下一点,再至鸾车面前!
队伍最前方,无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当下勒马,当看清来人的脸,微微一怔,那张冷漠的脸难得露出震惊的表qíng,yù言又止……
然而来人却视他为无物,只身探手,一剑挑开鸾车围帘,朱玉碰撞噼里一阵乱响之中,他收剑,一脚踩在已经因为骚乱停下的鸾车跟前,弯腰探手,将戴着面具那人的面具掀起来,斜放至额上。
面具之下,她唇间一抹红,从未如此夺目,也从未如此刺眼。
她抬起头,平静与来人对视,两人相视沉默,男人却径自一笑,仿佛嘲讽她,更像是自嘲:“花眠如何认为我当真会允你嫁了去?”
他说话时弯下腰,唇舌之间的酒气扑面而来。
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唇瓣,细细揉弄。
她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
玄极眼神微动,在她平静的目光下仿佛无所遁形,虽唇边在笑,然而嗓音沙哑,眼中有血丝,难得一见láng狈,见她不搭话也不理,只是自顾自低下头道:“那日……你可是以为我又要道歉?”
花眠眼神微动。
那从头至尾如面具面容终于产生一丝裂fèng。
而玄极只是认真看着她的眼:“你如此了解主人,然而唯独那次却是猜错了——我并非是要同你道歉,那日言语诸多,其实不过是想要同你说……”
花眠抬起手,扣住他的手腕。
男人手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清晰——
“不过是想要同你说,我喜欢你。”
扣在男人手腕上的手微微收紧。
然而他却定定地看着她:“我喜欢你,若说以前思绪模糊,尚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今日我却清明得很——那日百姓皆跪拜于脚下,高呼我尊号大名,然而我却并没有一直以来目标达成的喜悦……”
“别说了。”
“之后日日夜夜,我能回忆起的只有那一日你看着我,满眼防备……”
“易玄极!”
极力压低音量的低吼让他声音停顿了下,他抬眼看入她的眼中,见她眼中满是厉色,他却再也不管不顾,只是胸腔起伏,略微颤抖指尖拂过她的面颊,声音低沉:“跟我走。”
花眠伸出手,捉住他的指尖。
这一次叫的却是无归。
玄极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再叫无归又能如何,今日他无论如何都会将她带走,借酒沉醉装疯也好,一时糊涂成千古恨也罢,眼下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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