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有人过来书房求见,不是商议时局政事,就是回禀差事。新任护卫司指挥使的秦大祐也过来了一趟,替手下将士要钱要粮。
沈池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依稀听到什么先锋军到了京城外二十里了。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春日煦暖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直射进来,窗外树上发了新芽,满眼的鲜嫩绿色。
她看端王坐在桌子后面批阅文书,看着看着,忽然把文书扔在地上,脸色烦躁不虞,便抱着被子问了句,“怎么了?勤王军兵临城下,要开始攻城了?”
殷季不理她,绕过桌子,起身把地上的文书捡起来,拿朱笔写了几个字,扔在批阅的那摞文书里了。
沈池笑出了声,“看这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定然是了。”
殷季冷冷道,“你以前说话尚知道分寸。怎么如今一张嘴越来越刻薄了。”
沈池笑道,“殿下见谅,见你就忍不住嘴。”
殷季脸色阴沉,瞪视了她许久,想起了一事,沉住了气,居然也笑了笑。
“勤王军兵临城下,又能耐我何。说起来,本王倒是要谢谢你。那夜你遣韩铮救走了温泽,却留下了皇帝。若他救走了皇帝,本王今日就有大、麻烦了。”
沈池想起那个韩铮入城的那个夜里,各方出招博弈制衡。博弈的结果,居然是韩铮救走了温泽,把皇帝留下来了,这个乱的,实在是想想都无力。
局势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控制以外了。
不过沈池可没打算说实话。想了想如今的局面,她实诚地道,“即使重阳留下了,你现在还是有大/麻烦。”
“闭嘴!”
沈池立刻被子蒙了头,又睡了下去。
殷季脸色沉得像天边飘过来的乌云,满肚子的火无处可去,他忽然想起一处地方,立刻大步迈出了书房,碰的一声,沉重的两扇木门左右关闭。
他喝道,“来人,备马!”
随侍的王府小厮立刻小跑着去马厩牵马。
尉迟廉从屋檐下的暗影走出来,笑道,“王爷要去哪里。”
殷季回头看了书房一眼,深吸几口气,语气沉沉地道,“尉迟,跟本王去趟皇城。”
尉迟廉笑着应了声是。
两人走进乾清宫的时候,正是未时,马太医每日过来请诊的点儿。
容广益在和马太医唠嗑,从昨夜西城刮了阵怪风,一直聊到太平湖今早淹死了个宫女。
正说到高兴处,端王背着手跨进了门槛。
“都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容广益前两天刚挨了一脚,大气也不敢喘,立刻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马太医却不急不慢,略行了个礼,自己起了身,仙风道骨地站在旁边,“回禀王爷的话,最近京城多有异事,似有上天预兆。”
“喔。”端王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马太医便从昨夜西城的怪风开始,娓娓道来,一直说到了天上紫微星动。
容广益听得眼睛都直了。
马太医喘了口气,最后道,“其他的也就罢了。这紫微星动,可是了不得的事。须知天上的紫微星宿,对应着地上的帝王气象啊。”
端王坐在八仙椅上,也不由前倾了身体,“此话何解。紫微星动,又是何意?”
马太医这是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扑通跪在地上,慌乱道,“微臣失言,微臣失言。微臣不过是年轻时看了些紫微斗数,命盘之说。胡言乱语,污了王爷的耳朵。”
端王顾不得其他,催促道,“恕你无罪,把你知道的,尽管说来。”
马太医这才神神秘秘地一指内殿,小声道,“紫微星动,只怕应在那位身上。微臣每日请脉,也是同样的结果。只怕……就是最近几天的事了。”
端王坐回了椅子,将茶盏拿在手里,喝了几口,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来。
若是天上的星象也有异动,那可真是天命了。
他心里想着,打定了主意,站起身,走进了内殿。
重重叠叠的宫缦低垂着,遮掩了大半的阳光,乾清宫寝殿的内殿里一片昏暗。
还没有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断断续续地咳嗽声传进耳朵。
殷季走到靠窗的高背椅,大马金刀的坐下,眼看着花大满慌张地沏茶,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过去,扶起了床上的少年皇帝,又拉开了覆盖住大半个龙床的帷帐,露出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来。
殷季虽然早有听闻,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他这个大侄子,记忆里一直是个虎头虎脑,到处调皮捣蛋到停不下来的小子。长大了以后,像先帝当年的身板,高个儿,宽肩膀,丹凤眼,容长脸。如今这副瘦骨嶙峋,眼窝青灰的模样,跟印象里实在对不上号。
重阳病恹恹地靠在龙床上,声音沙哑地道,“端王叔。”
殷季咳了一声,“陛下,许久不见。”
重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端王叔,你今日过来,可是来看侄儿怎么拖了这么久还不死。”
以殷季的脸皮,也不由觉得一阵火辣辣。他掩饰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道,“莫要多心。本王今日无事,过来看看你,说说闲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坐了一阵,殷季开口道,“陛下可知,最近京城出了个奇闻。”
“哦?朕久居宫中,倒不曾听说。端王叔说来听听。”
“陛下可知,你那沈先生身边有个随侍,叫作韩铮的。此人剑术相当了得。”
重阳费力地想了想。“不错。是有这么个人。他怎么了?”
“半个月前的某夜,他得了授意,从大理寺天牢里救出了一人。说起来这人也是陛下的熟识,都察院的温泽温大人。 ”
重阳无所谓的听着。“这么说,温泽脱离生天了?甚好。”
殷季古怪的一笑,慢慢道,“韩铮入京的那夜,左安门失了防备,门户大开。京城一片混乱,他趁机去大狱救走了温泽,带着他离了京。其实,那夜,韩铮还有另一个选择。陛下猜猜看。韩铮若不去大理寺天牢救温泽,他本可以做什么。”
重阳起先只是闭眼听着,渐渐的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仿佛听见了什么骇人的故事。
殷季的嘴角浮起了恶意的笑,一字一句地道,“韩铮本可以来皇城救陛下。如果他那夜救走了陛下,现在陛下就不会躺在这儿了。但陛下的沈先生没有让他来。皇帝,你的沈先生,舍弃了你,救了温泽。”
龙床的少年皇帝趴在被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花大满惊慌地拖着瘸腿跑过来,拼命地安抚皇帝的背。
重阳咳得撕心裂肺,起先还坐着,后来咳到坐不住,斜趴在了床边,又剧烈地咳了几声,猛地张口,一口鲜血喷到了地上!
花大满失声惊叫,“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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