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筳纪事_奚图南【完结】(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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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广益赶紧放下帘子,讪讪地退到了旁边。

  沈池被拦腰抱下了马车,换了御辇,进了皇城内院,却又不去几处正殿,而是去了偏僻的景阳宫。

  景阳宫被崔正道手下的王府亲信围了个严实,就连容广益的羽林卫,到了宫门口也被拦下了。

  崔正道大马金刀挡在门外头,放了端王,沈池和尉迟廉三人进去,随即当着容广益的脸,严严实实甩上了宫门。

  容广益:“……”

  景阳宫年久失修的两扇木门吱呀打开,端王迈过门槛,走过花叶满地的荒凉庭院,直到右边一处偏殿外才停下了脚步,将怀里抱着的沈池放下了地,将她轻薄衣衫上的皱褶抹平,又拨正了头上的步摇。

  “三天之后,本王封你做侧妃。”

  说完了这句话,殷季伸手用力一推,把人推进了门里,喝道,“门锁上!正道守着,擅自闯入者杀无赦!”

  崔正道;“是!”

  沈池猝不及防,又被推倒在地,身上还没有好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喘了几口气,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把她拦腰抱起,抱到了榻上。

  她看清了来人,大惊道,“重阳!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重阳放了手,退后两步,自己坐在靠窗的长塌上。这个偏殿被简单的修缮过,墙角的蜘蛛网,窗棂的浮灰都已经被打扫干净,勉强有了些宫殿的样子,但破败的气息还是遮掩不住,弥漫在四面八方。

  夏日热烈的阳光下,重阳的眼窝泛起了不祥的青灰色,脸颊消瘦。记忆里高大健壮的少年皇帝,如今瘦了足足两圈,原本合身的龙袍,空荡荡地晃荡在身上。

  重阳消瘦的身躯虚弱靠在长塌上,剧烈地喘了几声, “阿迟,你来了,朕很高兴。这是朕最后一次见你了。太医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沈池心里酸楚,忍着泪,牵起重阳的手, “别乱说话。你不会有事的。”

  她瞥了门外一眼,缝隙里露出两只窥视的眼睛。

  她转开视线,两人坐在一起,絮絮地说起闲话来。

  崔正道奉命在门外守着,守了一会儿,见吴大用那阉人扒在门缝里窥视,形容猥琐,心里不由起了厌恶,“既然吴公公守在这里,崔某去城墙那边巡个值,下值了再回来。”

  吴大用走近几步,附耳过来,小声道,“不是咱家多事,崔指挥使还是留在这里的好。差事是殿下亲口吩咐的,崔指挥使守护景阳宫的安全,至于咱家这里么,须得把里面说话的字字句句都记下来。”

  崔正道拿过他手上的宣纸,随意看了几眼,“都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大用嘿嘿笑道,“他们在说小时候的事儿哪。这个叫什么来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岁爷快要不行了,找他的沈先生说话,追忆往事来着。只可惜哟,这好好的沈先生居然成了沈小姐,过两天就要嫁给咱们王爷了。”

  崔正道沉声道,“吴公公慎言!陛下御前授课的沈学士是沈家的大公子,过几天嫁入王府的是沈家的大小姐,分明是两个人。”

  “好好好。你说两个就是两个。”吴大用不满地走开了,低声咕哝了一句,“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偏不准说。拿鸡毛当令箭,什么东西。”

  还没走回门边,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响,不知砸破了什么东西。

  皇帝的声音蓦然放大了,在屋子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吴大用赶紧小跑过去,耳朵凑在了门缝上。

  沈池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重阳,我不愿瞒你。我、我一直服着药的。每月服一颗,葵水不至。这孩子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

  吴大用又惊又喜,赶紧地记下来。

  沈池瞥了眼门外窥视的眼睛,轻轻拉了拉重阳的衣袖,示意他小声。但是皇帝似乎被噩耗震住了,满面惊怒,大声怒吼了几句,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趴在长榻上,咳得喘不过气。

  沈池过去轻轻拍着重阳的脊背。隔着空荡荡的龙袍,几乎可以摸到他两边突起的肩胛。曾经那个结实的脊背,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颗泪无声地落在龙袍上,她急忙抬手擦去了。

  重阳趴在长塌上,不住地咳喘,脸上满是凄凉神色,“上天罔顾,朕……朕终于没有子嗣的命。”

  沈池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身为皇帝,顾念子嗣血脉,也不奇怪。她闭了闭眼,想起重阳从小到大这些年,就没有几个真心高兴的日子。或许,达成他最后的心愿。他会高兴一点。

  她低声问道,“可要召皇后来。或许能……能给你留个子嗣。”

  重阳霍然抬起头,沾染了病气的脸庞消瘦干枯,那双眼睛里却似带着火,仿佛少年皇帝所有的生命力都集中在这双眼睛里。重阳凶狠地盯着对面的人,直到她的脸上起了不安神色,他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咳嗽,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朕来日无多……费尽心机请了你来,说不到几句话,你却要把朕推给皇后。”他抹着眼泪,笑得癫狂,“阿迟。阿迟。你真是个凉薄的人。”

  沈池红了眼眶。

  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子了呢。

  她按着突突发疼的太阳穴,神情苦涩,“重阳,我们难得见一面,别吵了好不好。”

  重阳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道,“好,不吵了。”

  沈池起身坐过去了一些,小心地拉起重阳的手,轻声道,“早上进宫的路上,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儿,我就想起去年这时候,咱们几个人微服出宫的事儿……想你了。”

  “路上闻到了栀子花香或许是真的,想我,就未必了。”重阳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不是更想温泽?听说你身边的韩铮,可是绕过朕的皇城,去大理寺天牢救了他出去了。”

  沈池噎了一下,欲言又止,看了眼门缝。“以后有机会,我会解释。”

  “朕却不想听了。”重阳冷漠地道,“别磨磨蹭蹭的了。脱衣服。”

  沈池吃了一惊,重阳已经前倾过来,她本能地往后避了避,“重阳,别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重阳的鼻子几乎戳到她眼前,呼吸可闻,言语锋利如刀,几乎要把人划开两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说你五年的情分,说抛就抛,一心想要离开朕?明知道朕情况危急,还把朕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任凭朕的性命拿捏在端王手里?你要先说哪一桩?”

  沈池闭上了嘴。

  重阳却越发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你看看朕现在这副样子!”

  暮春温暖的阳光,从破损的雕花窗棂外射进侧殿里,半空灰尘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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