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方栋脸上乌云密布,阴沉地好像暴风雨前的天空。“这半夜三更的,永定门外正在攻防,各位在皇城里又要演哪一出戏?”
“辅国公来了。”殷季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随手一指庭院里梧桐树下端坐着的重阳,“皇帝大半夜想通了,正准备写退位诏书呢。”
方栋的脸上不显,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入宫探望了几次女儿,从女儿那里得知了不少消息。他这位皇帝外甥被囚了近两个月,备受折磨,却是个有骨气的,奄奄一息,依旧宁死不写退位诏书。
皇城里不退位,不自尽。
京城外勤王军云集,李岁明黄雀在后。
如今的局面,是方栋最喜欢看到的。
入夜时分,勤王军开始攻打京城。隆隆战火声不绝,城里城外千军万马呐喊声震天。
方栋坐在辅国公府的书房里盘算着,京城坚固,易守难攻,撑个十天半个月绝无问题,最好就在这段时间里,把皇帝外甥拖死了。
到时候,城里藩王三卫的几万兵力拼得差不多了,城外的勤王军也打得差不多了。把李岁明召回来,里外收拾个干净,再以云贺的名义,解除京城戒严。
端王身上背个‘囚禁皇帝,折磨致死’的名头,莫说肖想皇位了,骂名足以流传千秋万世。
再好不过了。
方栋阴沉沉地盯了皇帝外甥一眼。
退位诏书,绝不能写。
见容广益回来了,身后却不见华永廷,端王喝道,“华先生呢?”
荣广益尴尬回禀道,“华先生下午还在乾清宫暖阁候着,乱党攻城的那时候,皇城里忙乱了一阵,不知怎么的,人不在暖阁了——或许是华先生出去稳定局势了。”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火炮声,这次声响更大,震得京城大地一起颤抖。容广益没有说完的话尾淹没在巨响里。
殷季眉头大皱,心念急转,“华先生可有留下东西来?”
“有的,有的。”荣广益急忙双手捧过一个锦盒。
殷季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
“罢了。有四位朝廷重臣在场,足够了。”他不再迟疑,站在景阳宫中央,对齐孟使了个眼色。
齐孟会意,清了清喉咙,道,“奉天命,陛下欲退位让贤。谋逆乱党尚觊觎京城外,事急从简。臣等,辅国公方栋,礼部尚书齐孟,太子太保卢作人,翰林院编修章玉衡四人在此,以身命为见证。”
卢作人嗫嚅了几句,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殷季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身,深吸口气, “皇侄,请罢!”
重阳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狼毫,蘸足了墨,正要在黄绢上落笔,章玉衡上前一步,颤抖着袖子,抓住了少年皇帝的笔头。
“容广益。” 殷季喝道。
容广益上前两步,抓住章玉衡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拖,章玉衡整个人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端逆!”章玉衡仰面倒在地上,反而豁出去了,大吼道,“城外的是勤王大军,城内的才是谋逆乱党——”
容广益迎面就是一拳,直接把章玉衡的大骂声打在嘴里,鼻梁断裂,两管鼻血长流。容广益提着衣领把整个人拖到宫门外去了。
“拎回来拎回来。”殷季吩咐说,“重大时刻,需要史官在旁边见证。嘴巴堵起来,留双眼睛看着就好。我说皇侄,你别光站着,动笔写啊。”
重阳蘸足了墨,字斟句酌,落笔极慢,半晌写下了第一个字。
“予——“
”且慢!” 方栋开口。
他走上一步,慢吞吞地道,”殿下熟读史书,应当知道,历朝历代皇帝禅让,除了退位诏书之外,还需要一样重要事物。两样齐备,退位让贤,才算是名至实归。”
他的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在场的其他几人立刻省悟过来。礼部尚书齐孟小声提醒道,“殿下,传国玉玺。”
重阳抬头看方栋,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露出冷笑来。
殷季也笑了。笑得很舒畅。
“荣广益,请传国玉玺。”
容广益大步过来,单膝跪倒,献上了锦盒。
端王深吸口气,缓缓打开了锦盒的盖,露出黄色绸缎中静静躺着的古朴玉玺。
方四寸,纽交五龙。
他的手指摩梭着玉质顶端,对着众人翻开玉玺,在众多火把的映照下,露出八个古朴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康。
一阵夜风吹过庭院,满地败落的枝叶纷飞。案几后面坐着的重阳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
方栋眉头大皱。
他这皇帝外甥平时看起来精明,怎么大事关头,就连传国玉玺也被人轻易拿了去!
端王哈哈大笑,啪的收起锦盒,递给吴大用。
“找个妥帖地方,收好了!明天早朝带去朝上,当着群臣的面验玺。”
吴大用抹着眼泪,嘴里念着皇恩浩荡,点了十几个亲兵贴身护送着,亲自抱着传国玉玺,坐在景阳宫另一处偏殿里,目不转睛地守着了。
端王志得意满,背着手,踱到少年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重阳的肩膀。“皇侄,看走了眼,用错了人,都是常事。何必如何挂怀。焦致儿那狗奴才对不起皇侄,三叔替你出气。那奴才已经在黄泉下谢罪了。”
重阳冷淡地道,“是么?甚好。”
端王的嘴角噙着笑,“如今传国玉玺找到了,四位朝廷重臣也在这里了。皇侄,你的退位诏书,可以写了。”
一脸病容的少年皇帝,脸上闪过愠怒羞恼。他强自支撑着提笔写了两个字,突然又趴在案几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殷季起先冷眼看着,咳到后来,也有点怕他的大侄子气怒攻心,生生把自己咳死了,他亲自过去,降尊纡贵地帮大侄子顺气。
重阳缓过气来,用力挥开他的手,摊开黄绢,执笔蘸墨,缓缓写下第一行字。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
皇城值更的铜铃声隐约又在远处响起,回荡在黑夜里,四更了。
轰轰——
又是几声连续沉闷巨响,不知为什么,这次的轰鸣声极巨大,仿佛在耳边响起似的,几乎震破了耳膜。头顶的梧桐树簌簌不停颤抖,树枝树叶落了满地。宫门外的几个亲兵猝不及防,跌在地上。
景阳宫的庭院里,端王身子一歪,几乎倒下,急忙用手去扶案几,勉强站稳了。他蓦然转身,惊疑不定,望着皇城门外乍然升起的红光。梧桐树上的尉迟廉霍然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端王喝道。
尉迟廉从树枝上轻飘飘地落地,俯下身,耳朵贴在地上,听了片刻,起身道,“殿下,宫门外面闹腾得挺大,许多人往这边来了。殿下要不要派人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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