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筳纪事_奚图南【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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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个时辰,韩铮又进来,道,“奇怪,来人确实是太师府里的亲随。那个锦囊也确实是太师亲手交给来人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在窗边的榻上盘膝坐下,正在思量着,沈池淡淡说,“你不用查了。这药若是真的能把一个活人变成一滩黄水,那么就没错了,确实是父亲给我的。他自有他的用意。我拿着便是。”

  韩铮愣了半晌,盘膝坐在榻上,默不作声的喝了半盏茶,忽然砰的一声,把茶盏掷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冷冷道,“此地甚是气闷,出去走走。”提起剑,从敞开窗口跳出去,瞬间不见了。

  沈池打开房门,叫得守门的老管家进来,把地上碎瓷收拾干净。又从书桌上拿起锦囊,左右端详着。

  此地生存不易,人人奋力偷生,人命却又贱如蝼蚁。这些日子接触的个个是王侯将相,过的日子她也不觉得怎么好。

  逼得女儿撞柱子的是沈棠,在书房中尽心传授的也是沈棠。费尽心机,不过是想要儿孙立足朝堂之上,博得三代富贵。

  只是用女儿顶替儿子这招,赌注太大,当真是一把豪赌,只能胜不能负。

  为了沈家满门性命,沈棠送了她这颗药丸。

  纸条上“轻易勿用”四个字,算是对这个女儿的一点心意了。

  沈池摸着锦囊叹了一回,暗想,幸好这个便宜爹不是她亲爹,否则真的伤心。正要把锦囊贴身收起来,忽然眼前一花,韩铮从窗口又跳进来,劈手夺走她的锦囊,收在他自己怀里。

  “哎,你这人怎的乱拿别人东西,快还我!”她夺了几把,又怎么夺的回来,瞪了韩铮半晌,悻悻的坐回去书桌边,索性继续练字,眼不看心不烦。

  韩铮陪她坐着,从傍晚坐到半夜,眼看她练了十张大字十张小字,晚饭用了一碗小馄饨,吃完继续读了半个时辰的经义,半个时辰的志怪故事,她觉得肚子饿了,又叫厨子做了一张葱油饼,就着馄饨汤吃完了,连葱花都没剩下。

  韩铮丢下四个字,“没心没肺。”起身去自己房间了。

  第12章 万里江山

  开始过五更上朝的日子,沈池叫苦不迭。

  这一天昏头涨脑的上了朝,又浑浑噩噩的下了朝,她走在文武百官队列的最后,避过男女通吃的端王,也避过她的便宜老爹,看着头顶的太阳,正想回家补个觉,不想前头一个文官打扮的斯文男子站在御道中央,含笑拦住他,“沈学士要上哪里去?”

  沈池上次没看官服吃了个大亏,现在事事小心,仔细看那人身上的绯色官服,花樨饰带。哟,是个二品大官。再抬头仔细看看脸,甚是年轻,面相斯文,不认识。

  她把溜到嘴边的“回家睡觉”四个字吞回去,正正经经行了个礼,道,“下官刚刚兼任了吏科左给事中,职务生疏,打算去给事中衙门走走,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地方。”

  那斯文高官两眼弯弯,笑道,“沈学士果然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沈池,“啊?哎唷!!”

  三天一次,文华殿开经筳的日子!

  她对着斯文高官躬身长揖,感激道,“多谢大人提点!” 提起官服下袍就要一路小跑过去。

  那高官又伸手拦住了她。“本官也要前去文华殿,你我不妨一齐前去。”

  上官既然发话了,沈池自然没有说不的份儿。

  这位也不知是哪位六部大员,对宫廷方位熟捻得很,带着沈池抄了个近路,七转八转,文华殿就在前面了。

  只是这高官看起来神色正常,却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走在路上,时不时的瞥她一眼。看一回,便笑一回。看她也不是看脸,而是看脑袋上面。

  看得多了,沈池有点郁闷。她也不便发作,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准备分道扬镳。

  那高官却又伸手拦住了她。“你我共同辅佐陛下读书,不妨一齐进去罢。”他笑吟吟地又看了眼沈池的脑袋,终于问出想了一路的问题,亲切道,“沈大人下场应试之日,脑壳上破洞甚大,本官颇为担心。如今看起来已经痊愈了,可没有落下什么症状罢?”

  沈池一愣,尴尬不已。

  她终于知道这位仁兄是谁了。

  当日恩科的主考官,如今顶替傅秋山的帝师,掌管都察院的老大,左都御史温泽。

  细算起来,她是温泽选中的,在温泽面前还得自称一声学生。

  这下子丢人可丢大了。

  沈池赶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早已痊愈了,并无症状。只是学生眼拙,竟没有认出温大人。温大人恕罪!“

  温泽笑眯眯得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我既为同僚,沈大人不必客气。这学生二字是不必再提了。“

  两人站在大殿门口,谦让了半天,沈池躬身让在旁边,坚持让温泽先进去了。

  折腾了这半日,今日的经筳早已开始,主讲的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刚刚升了太子少保荣衔的卢作人。

  卢作人今日讲的是《孝经》。正讲到《天子章》。

  小皇帝重阳懒洋洋坐在御座之上,听卢作人朗朗读道,”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卢作人此人口才颇为了得,举了前朝圣贤皇帝奉汤伺母,尝药三年的故事,声音抑扬顿挫,沈池也觉得好听。

  小皇帝默不作声的听完,忽然道,”既然前朝的圣贤皇帝至孝,举国称颂,为何他们后来还是失了江山?“

  卢作人应声道,”天子之孝,教化于黎民,万民敬之,番邦从之。然家有家运,国有国运。国运昌隆时,天子贤德,百官齐心,天下大定。若气数尽了,天子暴虐,百官无所作为,天下大乱,自有先帝这般至贤至孝的天命之人挺身而出,取而代之。“

  小皇帝又问,“你怎么知道,先帝就是那个至贤至孝的天命之人?朕的祖母尚在的时候,先帝和她说话也不甚客气。祖母重病卧床的时候,先帝忙着打仗,一次都没有回家看过她。最后祖母过世了,也是朕的两个哥哥在灵堂前披麻戴孝,先帝直到出殡那天才回来。”

  卢作人正色道,“床前伺亲,乃是小孝。心怀天下,方为大孝。”

  小皇帝若有所思。挥挥手,命卢作人继续讲下去。

  沈池这是头一次听说,孝经还分小孝,大孝。心里想道,在文华殿做旁听生,果然长学问。

  不经意瞥见上首处坐着的温泽,手里捧着茶盏,嘴角含笑,看卢作人的神情,就仿佛刚才一路看她脑袋上窟窿的样子。心里一动,凑过身去低声道,“温大人觉得,卢大人今日的孝经讲得如何?”

  温泽笑吟吟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朝堂上无人能出其右。”

  斜瞥了沈池一眼,见她脸上表情难以形容,温泽低笑道,“沈学士不妨多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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