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季只觉得肚子里的火腾地一下烧旺了,冒起来足足三丈。
当着这么多文武官员的面,他深吸一口气,把满肚子火憋回去,冷冷道,
“沈学士倒是个孝子,与令尊同甘共苦。你且等着,等审出了令尊奸佞不法的种种细节,若沈学士有勾结干系,自然大理寺天牢伺候。”
两份名单念完,该抓的该赏的都已定下,这次朝会的重头戏已经落幕,殷季心满意足,率先离开奉先殿。
剩下的文武官员冷冷清清散了朝。
沈池茫然走在出宫的路上,方才的满腔愤怒渐渐散去了,恐惧和悲凉却渐渐升了上来。给事中同僚吴慎之走快了两步,低声唤了两句,“沈老弟!沈老弟!”
沈池抬起头,茫然看了一眼,“吴兄。“
“最近关键时刻,凡事戒急用忍,稍安勿躁,静待其变。 “
沈池心不在焉的点头。
吴慎之见她神思不属,知道此刻必是心中大乱,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叹着气走开了。
沿路不时有官员对她悄声说话,她茫然回顾,似乎听了进去,又似乎没听到。
直到回到了家中,对着后院熏黑的断壁残垣,耳边又传来隔壁的哀哀痛哭声。
她终于醒过神来,“于伯,杨编修家还有人剩下?“
于伯露出恻然的神色,“上上下下十七口,连最小的都没剩下。现在哭的这些,是他家的亲戚朋友,闻讯来收尸的。“
沈池打开了大门,默然站在门口,看着隔壁抬出一具具白布遮着的焦黑尸体。
她从现代来到彼方,虽知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但从小到大所信仰的,已经根深蒂固,又怎么能轻易改变。
不厚道的太师老爹,她一直觉得像个压榨员工,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狗使的邪恶老板。她想到的最厉害的报复,就是不交辞呈,直接离职。
从小看到大的学生皇帝重阳,虽然被她糊弄得太过的时候,会生她的气,会罚她,她要走的时候气得几乎发狂。但她从来不相信,重阳真的会害她。
陪伴了五年的韩铮,虽然从初次见面就知道是个江湖游侠,却从来没见过他拔剑杀人的场面。她想象不出他杀人的样子。
就连最讨厌的端王殷季,她也觉得,不过是个有背景的好色红二代,仗着皇家背景欺负人。没事躲着点儿,别碰面,别给机会,一走了之也就行了。
但是现在,端王带着他河南封地的藩王三卫,杀进了京城。
她的邻居杨编修,正经一甲进士出身,学富五车。不过在端王最狼狈的时候窃笑议论了几次,全家烧成了黑炭。
她的太师老爹,官至一品,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辛苦经营了数十年,一朝倾倒,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时候,狼狈不堪。
武功高强,却死脑筋,忠心到有点儿傻的铁战,皇帝一声令下,就委委屈屈守了大半年的掖门。如今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黑夜里,罪名是置上安危于不顾。
她教导了重阳五年,经义学识或许不如其他几位帝师,但也是倾尽了心血,从一个闹得鸡飞狗跳的熊孩子,慢慢打磨成了沉稳心性的少年皇帝,有了几分明主的模样。以为是时候放手了,如今重阳消失在深宫内院,生死未卜。
温泽,昨日还在喝酒谈着江南之行,当场写好了辞官折子,与她定下了两月之期。
她的辞官折子,也还收在袖子里。
却都无法递出去了。
一天之内,天翻地覆。
沈池的袖子捂住了脸,快步走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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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藩王三卫麾下的六万兵马突入永定门,连锅端了护卫京城的五城兵马司,团团围了皇城,五千禁军死的死,散的散,降的降。
些许碍眼的小角色,夜里随手整治了;朝上多年的眼中钉,一个早晨就拔除了。虽然中间被沈池呛了一鼻子灰,但端王这么多年被她呕惯了,觉得自己大度容得下。
散朝之后,端王独自站在奉天殿外的广场空地。
昨日斜风细雨,今天天气却极好,一轮红日从琉璃瓦上冉冉升上天空的,温煦的阳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端王沐浴在初春早晨的阳光里,多年的图谋一日成了真,只觉得踌躇满志,畅怀快意。
就在这时,王府护卫司指挥使崔正道披挂着全副盔甲,在阳光下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扑通跪在地上,“王爷!”铁制护膝撞到汉白玉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殷季脸上带着笑,亲自扶他起来。“正道,不必多礼。华先生和本王说了,此次三卫从河南封地远道而来,路上艰辛,多亏有你支撑着,昨夜大军得以顺利入得京城。此次清君侧之举,正道,你居功至伟啊。”
崔正道得了‘居功至伟’四个字,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王爷,臣……臣有罪!”想起刚刚得知的那桩糟心事,他扑通又跪下去了。
端王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说话说一半的。”
崔正道颤声道,“臣昨夜奉命围了皇城,内廷后殿,仔细搜寻逆党,从三更天一直排查到现在,逆臣铁战为首的逆党八百余人已经伏诛,只是有一事……有一事……”他说不下去了,冷汗涔涔而下。
端王恍然,心里大喜,嘴角不由噙起了笑意。“怕什么,天塌了有本王顶着。”他负手望天,装作不经意地道,“本王那位皇侄儿……在乾清宫里自尽了?”
崔正道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是乾清宫,是慈庆宫那位!天明时分,乾清宫里还在负隅顽抗,臣奉了殿下旨意,把太后带去乾清门外喊话,才说了没几句,太后竟……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持匕首自尽了!一刀割在自己a脖子上,下手极重,这……几乎是……身首异处!”
端王的笑容定在脸上,僵了片刻,勃然大怒,一脚把崔正道踢了个跟头。“你怎么办的差事!办出这么大的岔子!”
崔正道爬起来,又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端王又是一脚过去。“叫你说呢!哑巴了!”
“起先还是好好的。”崔正道结结巴巴巴地道,“站在乾清门外面,哭天喊地的。女人么,都这样。乾清宫里面负隅顽抗的众人,见太后在我们手里,也停手不抵抗了,各个心神大乱的样子。结果这时候……这时候……慈庆宫里的吉公公不知怎么的过来了。臣得了殿下的消息,知道吉公公是我们的人,昨夜入城立了大功的,就……就跟吉公公说了几句客气话。”
端王猜到了几分前因后果,“所以太后看到了,知道吉利儿是我们这边的了。”
“是……是。”崔正道满头大汗,“真是邪门儿了。太后本来还好好的站在乾清门外头,听了臣和吉公公说话,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吉公公还过去掐人中呢,太后醒过来,瞪着吉公公,好像要活吃了他似的,然后就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直接抹脖子了,血喷了吉公公一身一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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