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奉天殿里,鸦雀无声。
一片可怕的沉默中,端王殷季背着手,悠然迈进大殿来。
重阳不在殿里,此刻站在丹陛下面的值守太监,也不是司礼监太监花大满。
沈池觉得这张志得意满的面孔甚为脸熟,多看了几眼,恍然记起,居然是太后慈宁宫里的吴大用。
在百官的沉默注视中,殷季进得大殿来,自顾自地站在丹陛下的首位,朗声道,
“诸公!自陛下亲政以来,任人唯亲,奸佞当道,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我朝建国不过十余年,根基尚浅,眼看大厦将倾!本王不才,愿清君侧,驱除奸佞,拨云见日,还我朝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大殿里传来一声冷笑,众人望去,是兵部尚书司哲。
司哲冷笑道,“殿下这番言辞说得铿锵有力,哼,清君侧!下官只知道兵符未动,殿下的藩王三卫理应远在河南封地,为何昨夜假冒北伐返程的先锋军,骗开了永定门。殿下行事鬼祟,可是藏有见不得人的意图?”
殷季漠然道,“司尚书一把年纪,脑袋都糊涂了。本王此次调用封地卫军,入京清君侧,司尚书若不明白,不如致仕去。”
司哲冷笑连连,竟当场将官帽官服除下,放在大殿地上,昂然走出了奉天殿。
殷季喝道,“拿下!“
殿外立刻上前两名全副盔甲的藩王卫军,将司哲掀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殷季冷冷道,”还有谁不明白的,可以随同司尚书一同致仕去。”
百官沉默不语,偶尔有眼神对视,又各自警惕地转开了头。
这关键时候,谁是奸佞,各自什么立场,可说不准了。
殷季扫了吴大用一眼。
吴大用站在司礼监太监的位置,得意洋洋,从怀里拿出一张诏书,拖起尖细的嗓音大声念道,
“上谕,太师沈棠,忝居首辅大臣之高位,终日蝇营狗苟,勾结朋党,贪污索贿无数,实为我朝奸佞之首。拿下!”
两名藩王卫军应声而出,将太师沈棠按倒在地上,五花大绑。
沈棠早有预料,但事情真的来了,还是又惊又怒,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去看大殿里各人的表情。
有的震惊,有的愤怒,有的恐惧,有的麻木。
他迎面撞见了对面辅国公方栋的视线。
方栋镇定自若地袖着手,低头看着地上挣扎的沈棠,嘴角带着阴沉的笑。
这一瞬间,沈棠突然明白了。
为何前线派监军,方栋主动请缨,派出自己的儿子。
为何李岁明勾结端王,藩王卫军冒充前锋军回京,如此大事,前线无人通报。
他嘶声大呼,“方栋你这老贼!你勾结逆贼!别有所图!你——”
“堵上嘴!押下去!” 殷季喝道,“吴大用,继续念。”
吴大用赶紧对着诏书继续念下去。
“上谕,礼部尚书穆其中,终日尸位素餐,曲意逢迎,心机卑劣,实为我朝奸佞。拿下!”
殿外又进来几名藩王卫军,将礼部尚书穆其中拉出队列,同样五花大绑。
“上谕,大理寺卿穆雁归心胸狭隘,排挤贤才,实为我朝奸佞。拿下!”
“上谕,都察院御史程思远,妄议朝政,居心恶毒,实为我朝奸佞。拿下!”
温泽站在文官队列前方,眼见藩王卫军如狼似虎,将队列末尾的程思远拉出来绑上,硬生生拉出了大殿,便往前站了一步,
“殿下拿下程御史的缘由,下官倒是有些不明白。”
殷季瞥了一眼,沉沉的笑了。
“原来是左都御史温大人。温大人莫着急,下面自有你的名字。”
“殿下还是先说清楚程御史那边,再说下官这边。敢问殿下,程百思身为御史,评议朝政,本就是职责所在。便是曾经弹劾了殿下,也是证据齐全。何来的妄议朝政一说?”
殷季冷笑道,“便是有你这种牙尖嘴利的文人,才混淆了黑白。本王不与你打嘴仗。吴大用,接下去念!”
“上谕,都察院左都御史温泽,忝居高位,居心叵测,实为我朝奸佞。拿下!”
温泽似笑非笑,“原来居心叵测四字,也能为罪,下官叹服。“
殷季冷冷道,”本王忙得很,温大人且去大理寺天牢里再与人细说。“
沈池站在文官队列里,眼睁睁看见温泽被拉出了大殿外,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手指不知不觉,按住了袖子里的奏本,这是昨日顺手收在袖子里的请辞折子。她用力捏住奏本尖锐的边缘,直到手指彻底失去知觉,竟还是控制不住浑身发抖。
身子发着抖,却又僵立得像是一根木头,耳朵嗡嗡作响,渐渐听不到吴大用尖利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吴大用念完了长长的奸佞名单,一个个拉出殿外,又开始念长长的忠臣嘉奖名单。
“上谕,贼人郑广运,窃居五城兵马司指挥一职,肆意妄为,包庇奸佞,昨夜业已与其朋党伏诛。五军营千户王虎,即日升五城兵马司指挥。”
全副盔甲的王虎从殿外进来,单膝跪下谢恩。
”上谕,贼人铁战,窃居羽林卫指挥使一职,擅离职守,置上安危于不顾,昨夜业已与其朋党伏诛。羽林卫副指挥使容广益,即日升羽林卫指挥使。”
容广益出前一步,喜气洋洋跪下谢恩。
沈池木然立在殿里,直到”铁战“两个字传入耳朵,她才突然惊醒过来。
铁战死了。
与他的同僚力战尽忠,死在了昨夜的满城激战中。
她抬起头来,看了眼御阶上空空的龙椅,又看了眼七零八落的官员队伍。她的太师老爹的位子空了。温泽的位子空了。吏科给事中上司陈九道的位子空了。大头御史程百思的位子空了。
她向前一步,走出文官队列。
“敢问殿下,陛下此刻在何处。为何只见上谕,不见陛下。”
第61章 糟心事
殷季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打着’清君侧‘的招牌率军入京,皇帝的行踪在哪里,这是个足以要命的问题。他心里起了杀意,眯起眼去看那个不要命站出来的大胆文官,隔着甚远距离,看清了面容,却愣了愣。
不要命站出来的,不是哪个御史言官,居然是向来在朝上不言不语,除了睡觉就是装木头的沈池。
殷季按捺着怒火,答道,
“陛下身体微恙,此刻正在后宫修养,不日便可临朝。沈学士关心陛下固然是好事,不过令尊是我朝的头号奸佞,本王劝诫一句,沈学士沉默是金为好,免得追随令尊去了大理寺天牢。”
沈池听了几句赤/裸裸的威胁,居然还能笑了笑,“下官也觉得奇怪,殿下是否把下官的名字漏了,因此特意来问一句,现在加上还来得及。若大理寺天牢里的人太多,不妨把下官安排和家父同一间牢房。下官不怕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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