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了。”
盛忠瞅了眼立在马车旁的太子殿下,低声道:“县主,我们走远一些说。”
“嗯。”盛迟暮虽心底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跟着盛忠到了一旁,盛忠有些神秘,从怀里摸出一只玉圭,塞给她,叮嘱她藏在袖中,到盛迟暮依言照做,才压了浑厚的嗓音道:“县主,这是临行前夫人让我准备的。她说,长安遥远,毕竟是鞭长莫及,但盛家能在长安安顿的打点的,都在这里了。她听说了太子殿下实在对您不是有心的,便叫我将这个一定要给你,将来你与太子有了龃龉,这东西留着,在长安你也吃得开。”
“母亲想得真周到。”其实如果任胥一直对她这么百依百顺下去,他们能吵什么,她还真真不知道。
盛忠叹了叹,飞扬的尘埃如屑,从小看着长大的盛迟暮,在他心底里比亲生女儿还亲,往后她便要一个人留在这人心鬼蜮的长安了,这里有多少人是纯良的,有多少人像北漠男儿胸无城府?怕是凤毛麟角。
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往后的路,只有她自己走。
这条路若是一直稳稳当当,将来便是母仪天下,若是走不好,三尺白绫和青灯古佛,那也不远。
任胥倚着轩丽的马车,马儿噗嗤打了个响鼻,他捋着枣红马的鬃毛,脑海里全是厮杀的战场,盛家军忠勇无敌,却因为他惨死关外。定远侯盛平川一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所以那时候盛迟暮一刀捅进他的胸口,他除了惊讶之外,竟毫无怨言。到底是他间接害死了她爹,他只是不甘心那罪魁祸首还在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战争的果实罢了。
盛忠郑重其事地对盛迟暮抱拳施礼,“还有一言,大公子交代过,若是将来太子殿下待你不好,欺负了你,你只管回来,盛家虽然门户小,比不得大梁皇家,但也不受窝囊气,他亲自来教训太子。”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说了这些,盛迟暮素来沉稳持重,不禁也眼眶微红,“我知道了。”
“还有,这大梁太子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的主儿,县主既然嫁做太子妃,当激励太子用功才是,不然这江山到了他手里头,如何治理。盛忠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的事儿,有些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位太子爷风评实在不高,若有一日,县主觉得他实在是不堪,您大可以回来,北漠那弹丸之地虽小,但对您永远是敞着大门的。”
盛忠说话直,要是盛迟暮真可以不顾皇命掉头就走,她大可不必嫁到长安来了。但这份情她要领,“迟暮知道忠叔一直惦记着,殿下——他待我很好,若是有难处,我会再写家书。忠叔一路顺风才是,切莫以我为念。”
“好。”盛忠应下了。
任胥抚着马儿的鬃毛还在沉思,连盛迟暮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留意到,她轻声道:“殿下,忠叔他们走了。”
任胥才如梦初醒似的,遥望着那一点烟尘,夕晖在青峦群山之中覆没,盛家军浩浩荡荡地远走了。
他扭头道:“暮暮,我有封信想让你交给定远侯。”
盛迟暮朱唇轻曳,“殿下有话想交代我父侯?”
任胥“嗯”了一声,喉咙里滚出一个坚毅的声音:“一定、一定要送到。”
也许是他的语调太过谨慎,他的眼神太过凝重,盛迟暮微微愕然之后,立即又听他道:“有些话我说的你父兄未必信,但你说的便不一样了。”
任胥是想借她的手来写封家书吧。
他没有瞒着她,这点让盛迟暮意外觉得放心,“嗯。殿下交代便可。”
任胥抿了抿唇没说话,但带着她上了车,马车里无法提笔,一路回到了东宫,任胥铺开笔墨,将一支青毫放到她掌心,“我知道盛、萧两家是世交,隔河相望多年,同饮一水,但平南府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岳父定远侯早有防备,你按我说的,嘱咐你二哥在湟水岸上调遣军力驻扎下来,就说黄河湍急,定远侯为百姓民生计防患于未然,抢先制住河道,占一个先机。”
前世萧战也是这么做的,他既然耍无赖,现在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盛迟暮却心惊了,迟迟不能落笔,隔了半晌,忽咬唇道:“殿下,即便萧家这几年兵权膨胀,人心不齐,但殿下此举,将让世人如何看待我哥哥?他是大梁的忠君良臣,怎可随意调兵,这难免不会引起父皇猜忌。”
任胥对这事却有些坚决,他握住了盛迟暮的手腕,声音虽轻,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果决,“暮暮你要知道,江山将来都是我的,你是太子妃,盛家便是皇亲国戚,而且我会亲自禀明父皇,他许会说我又胡闹,但即便是先斩后奏,防患未然,也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何况这事,对盛家来说并无妨害。”
他用了太严重的四个字,但偏偏笃定强硬得令她不得不信服。就连盛迟暮自己都觉得奇怪,她见识过平南郡王,也知道他的确是个心比天高之人,但都不敢像任胥这样,三言两语给他定了忠奸。
“殿下以后,都要一直防着平南王?”
任胥一扭头,撞进了盛迟暮柔软迢和宛如满天银河诸星的眼眸里,清婉幽雅,他倏地抿紧了唇,其实萧战那个人哪里懂什么情爱,他想娶她不过是为了盛家的兵权罢了,利用而已,到手了便索然无味了。
如同他的皇姐一样。
他的暮暮,前世又何尝不可怜。
第14章
任胥表面装得不在意,心里头却怕,她与萧战是青梅竹马之交,他怕她心底里多多少少有那个人,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醋坛子,眼底容不得什么沙子,他想,前世他送了十斛明珠给她,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萧战,那么,她心里萧战的分量应该是多过于自己。
但这一次呢?
任胥试探地捕捉她的眼神,犹如桑树叶脉上滚落的轻盈的露珠似的,清扬脱俗,可却平静如止水,任胥道:“如果我说是呢?”
又怕她误会别的,任胥抢了一步道:“其实定远侯忠君爱国,他镇守一方多年,也绝对不是愚忠之人。父皇欣赏平南王不假,但其实这些年,也一直暗中防着平南府坐大。我们的婚事是父皇默许的,这就说明,盛萧两家之间,他选的是定远侯。因此,他最多责难于我自作主张,但还是会默许,你明白了吗?”
盛迟暮一点就透,只是没想过,他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其实,任胥要做什么,他心里头一直都有数。
其实,他才是那个客观冷静的人,他要的,不计手段,他不要的,也绝不勉强。
“那么萧战——我听说他要来长安了。”盛迟暮蹙了蹙娥眉,心头掠过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她揣着这样的疑问,去询问任胥。
他因为她眼底的一点困惑都觉得惴惴,怕她心里惦记萧战安慰,心里头堵得有些难受,“父皇的心思我没摸透,但朝野里的大臣心里想的什么我知道,对萧战只有两个意思,要么留他做驸马,要么留他做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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