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允不允?”马皇后瞪眼睛道,“你没听到方才胥儿已经答应了送她回家?”
说罢,马皇后又道:“本来让人家迟暮千里迢迢嫁过来便对不住人家,何况大梁有新妇归宁的习俗,虽说是远了点,但礼不可废,人情也要体恤,既然儿媳妇想回去,那边让她回去呗。这事你让胥儿一手安排,到时候什么事都不管便行了。”
“也行罢,朕便不管了。”到了年末,到处都是他这个皇帝操心的事,晋安帝少揽一件是一件。
任胥没想到,定远侯会在此时便病重了,依照上辈子的轨迹,还有好几年才会复发旧疾复发。
但他也不能说什么,盛迟暮要尽孝,他不能拦着,抱着软绵绵吐着酒气的妻子回东宫,路上忽觉得胸口湿热,一低头,盛迟暮竟然落泪了。
他惊慌起来,“暮暮?”
盛迟暮喝了酒,头沉沉的,紧紧勾住任胥的脖子,自己都不知所云了,“我要回去了,会舍不得你的。”
父侯的伤势她倒没怎么担忧,母亲与她卖了个招而已,怕皇帝皇后不允,所以将定远侯的伤势刻意说得极重,其实父侯的伤,除了不能上阵杀敌,下地走动这些随常的活儿还是能干的。
她心里头不担忧父亲的伤势,反而为着即将和任胥的分离不舍,竟然借着酒劲哭了……
第39章
她一哭, 任胥就手忙脚乱,抱着她在怀里颠了颠,哄孩子似的, “暮暮?”
盛迟暮酒味上了头, 昏昏沉沉地,手抓到一片绣满白鸟簇枝的淡紫华袍, 纹理还有些咯手,然而她却不愿意放开了, 紧紧抓着, 任胥快到东宫了, 才模糊听到她软软的声音,“银修。”
任胥匆忙无措的步子生生地急刹,望着她有些错愕。
怎么说呢, 上一世他乔装入山,遇上了盛迟暮,因为任胥的大名实在太令人如雷贯耳,他们互通姓名时, 他用了马皇后的姓氏,称自己银修。骗她亲昵地唤着自己,每回听到那又苏又柔的“银修”, 就跟吃了一百个人参果似的,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没有不舒泰的。
眼下竟然又听到了。
轮回往返,仿佛有什么又跳入了宿命的盘里,周而复始。
任胥把凌乱的心绪收拾好了, 抿了抿唇迈入寝房,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脸颊,齐嬷嬷问了一通,回头去煮了碗醒酒汤,放在小火炉上温着,齐嬷嬷看了眼睡着的盛迟暮,迟疑了会儿,道:“太子妃做女儿时,夫人最宠爱她,连小女郎都比不了的,离家万里,二老也是惦记女儿,殿下与太子妃正是新婚燕尔,难免不舍,奴觉得小别胜新婚,来日回长安,只要殿下记着,太子妃她也感念的。”
她说话的时候,任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睡熟的盛迟暮,仿佛没有听到,末了,才抿唇道:“山高路远,我只是不放心。”他恨不得插一双翅膀同她一起走。
让他两辈子都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的女人,只有她了。任胥默默地出了一口气,执迷而眷恋地望着娇妻。
这一夜,任胥听着窗外雨疏风骤,中庭花落,如此一宿,真是煎熬。他脑中嗡鸣不休,一会儿想到上辈子盛迟暮被萧战求娶,她答应了,一会儿又胡思乱想,想到盛迟暮与萧战夫妻恩爱的画面,萧战那人虽然薄情寡义,但真是宠极了盛迟暮,几乎有言必应。他真怕出事,可有些话他又偏不能说。
这几日却一直没收到萧战和任长乐的消息,反倒任胥还得眼睁睁看着轻红帮衬着打理盛迟暮的行李,他每回一看这,便像被夺了酥糖的小孩,一股子的怨气,便得从盛迟暮身上讨回来。他每次一炸毛,盛迟暮就给他亲给他抱给他摸,给他为所欲为,说实话她也舍不得,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唯一喜欢的就是任胥。
她从前读佛经,相信尘缘,相信因果,也许是前世种了无数的因,才换来今生的果。
盛迟暮收拾好了行囊,初六当天,任胥跟着她到郊外,长亭短亭都在身后静默,林子不深,隐约可见远处的山脉,任胥将最后一只包袱递到她手中。
整条路上,甚至从清晨起身到现在,他竟一句话都没有。到了快分道扬镳的时候,盛迟暮接过手中的包袱,仍旧沉默的夫君,让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殿下,我走了。”
任胥低头道:“嗯。”
他一脚踢了一颗石子,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
盛迟暮又试探着道:“我真的要走了。”
齐嬷嬷和轻红已经在车上等久了,盛迟暮说完这话,任胥忽然冲出半步,将盛迟暮紧抱住了,激动地哑声着,“我等你,多久都等,一辈子都等,盛迟暮,你敢不回来,我就追到阴曹地府,我一辈子缠着你,到死了也不放你!”
身后的护卫哪里听过这么腻的话,一个个犹如吃了三斤咸菜似的拗过头去,暗呼肉麻。
盛迟暮却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他是真的怕。
她瞬间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试探着拍拍他的背,“不会不回来的。”从嫁了他,她就是任家的人了。
任胥一下子镇静下来,赧然地抿了抿唇,嘟囔道:“东宫的牡丹花,等不了你太久,要是错过了,又是一年。”
“不会错过的。”盛迟暮微笑起来,胸口的柔软在跌宕。
诺言总是许得轻易,盛迟暮还是迟了整整一年才看到他的牡丹花。
她回眸着,由轻红搀扶着上了车,远远地又看了眼立在风里的任胥,淡紫衣衫被风吹得犹如一张网似的,她寸步难行。
后来马车走了很远,任胥眼睛涩然的,又漫步踱了回来。
阿三阿四眼睁睁看着他们殿下,明明眼睛都红肿了,眼底还悬着两朵阴云,偏偏弯着唇做出一副欢喜模样,便觉得他们殿下真是所受打击过大,人都傻了。
然后,任胥开始哼小调,开始跑起来,跑得还特别骚气,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很难过似的。
于是他们一个个都翻起了白眼。
……
却说一路躲藏的萧战,率领轻骑一路乔装改扮,好在沿途有接应的人马暗中打点,所有人都弄得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任长乐在男人堆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见了萧战,还有些愧疚,“对不起,要不是我,你原本可以风光地回到平南府。”
萧战温柔地嘲笑她,“没有你也是一样,你的父皇怀疑我的忠心,沿途不会太平。”
任长乐便不说话了,心底总有些心事,她一路上有时会沉默,因为不能住客店,便餐风露宿,任长乐不想叫这群陌生的臭男人看自己的身子,却又不能忍受不沐浴净身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了点悔意。她想,她这一切都是为了萧战,这个男人千万不能负她才好,不然,不然她押上身家,却将失去一切。
萧战见她心事重重,篝火映着她艳丽的浓眉凤眼,宛如摇曳生姿的凤仙花,他看了一眼,心底一动,又想到了盛迟暮,跟着心里头便是一股火。
任长乐枯坐了会儿,打算去帐篷里找毛巾蘸了热水擦拭身子,但才掀开帐篷,身后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便抵了过来,任长乐一瞬间花容失色,正要挣开,只听萧战那低沉的嗤笑,“公主不是希望萧战这么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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