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很大,满世界都是,我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下,渴望着白昼的路灯,能够亮起。
也许是天不够黑,路灯不肯为我照明。
仰起头,看着灯帽,它安静得像躲在角落偷偷嘲笑着我,嘲笑着我男儿身,女儿心,嘲笑我男儿身,女儿貌,而如今,我连貌,也没了。
可笑,一个死物,我能对它发出诸多感慨。
蹲在路灯下,我向上仰望,不知乌云那处的透亮,可是天外的祥光?
很冷,是夏天吧,好像要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这个男子,文溪站在我身边,伞下,是温暖着的晴空。那一瞬的晴空,却将我的心底击得粉碎。
我早就知道,文溪除了能自己抱着自己取暖,也能一直给着我温暖。
“其实,就算不回去,也挺好的。”文溪缓缓地说。
我忙重新拾起自己碎掉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将它缝合。
“文溪,我不会逃走的。这世间的情爱,除了一个爱字,还有很多,对吗?”我站起来笑着拉住他:“文溪,就算我现在孤身一人在某个地方,我也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取暖。抱着自己,也很温暖的,不是吗?何况,以后这世界,还有你们!”
文溪紧紧地拥抱着我。
若我一个人就此漂泊于江湖,我想我愿意,但是文溪一定会再次出发,一直寻觅着我。
我决定回去,将所有一切,埋葬心中。大家为我付出了太多,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为我自己而活着。为了那些笑颜,为了那些关心着我的人。
“对不起。”文溪的声音在耳边,又似遥远的天际传来。
不是因为即将逝去的一切,而是我将得到,并为之改变所应该的付出。
我在这一刻,听懂了他。这是男人对男人的爱,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
一个男人的割舍,是另一个男人的成长。
我原本,早不是那个心理年龄只有九岁的孩子。
文溪为我画了一幅画,以后一直挂在我开在小城的私厨饭馆中。
画上的人儿,脸上的伤疤,从原本扭曲的蠕虫,组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
第243章 番外十一 蓦然回首 灯火阑珊处
我在七夕前几天,和顾曦一起回到小城。
湖光大道和落羽大道南北交叉,临江岸边,四列我就入住在这家被整座包下来,要进行数个婚礼的酒店。
正门口的几个巨幅金粉底红锦告示牌中,鎏金大字,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对又一对。
“新郎:王晖,新娘:张安安。”
她终于是走出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慢了一阵子。安安选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是万里挑一,又是最平凡着的。
顾曦意犹未尽地看着,停在那里,说:“真像。”他说的是安安的丈夫,王晖。
“其实当年,王襄也算是救了我。”顾曦的眼眶遽然红了。
一别经年,那两年多我们甚少去感慨往事,却不意见到这王襄重生般的人物,各自心下潮湿。离开的人,都离开了,张东是,王襄是,小曼也是,三个父亲是,赵伯伯和郑伯伯也是。
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却各自求而不得。
心下好似再也没有从前的恨着的痛感,为安安而痛过,为自己为赵渊甚至为那两个孩子痛过,此刻唯有依稀的笑颜,那些快乐过的时光。
“新婚大喜。新郎:余欢,新娘:弘颜。”妹妹弘颜,心有所眷,弘轩叔叔九泉之下,不知是否能心安一二?
“这个,感觉和你的气质不相上下了。不过比你黑很多,弘颜的眼光真好,她发的作品集我在路上看了,好开心!”顾曦抹了把眼泪,紧紧拉住我的手。
“正好,弘颜以前说过要把你贴在作品册里,帮你选妃,回头就商量这个。”我笑着揶揄。
“锡婚纪念大喜。新郎:云澈,新娘:朱紫萍。”多年未见的老友,紫萍姐是否还会经常苦恼着,最深爱的人,却听不懂自己的琴音流水?是否还会在来信中无声地叹息——也许我总是不够知足。
“珍珠婚纪念大喜。新郎:林子伟,新娘:黄夕雅。”
那一瞬,我以为父亲还活着,身体内的血液像是要逆流一般。理智告诉我,也许母亲将捧着的,是爸爸的遗像吧。
十一年了,母亲。
我和顾曦看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就仿若那样的面庞,一一在星河密布中呈现,在我们的生命中是那般地璀璨,辉煌着。就像他们现在就在眼前。
我轻轻地握住顾曦的手指:“我想自私地说,陪着我,一起。”
顾曦握紧我的手:“大概,我们心中都铸了一座城堡,这座城堡一直以来都坚不可摧,可它只要出现一丝裂缝,就会彻底崩塌……文溪,所幸,城堡塌了以后,也许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那六年,你说你过得很平静,其实,很苦吧。”我听得分明。
“你在高档餐厅做事,把自己隔绝在厨房外面,每天设计出最新鲜美味的菜,却没有哪一道,能让你幸福……顾曦!”我紧紧拉住他。
“文溪啊,这三年,其实何尝不是我的那道裂缝。我不能活在我的故事里了,不是吗?从来没有三个人的电影,我从来,也不曾加入其中,是吗?”顾曦缓缓地说,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郑凯和陈婉馨的结婚照,指尖在郑凯若漆刷的浓眉中流连许久,在清凉如水的夏夜里轻声喟叹:“真好。”
“你该是你自己的主角。”我拥住顾曦。
“新婚大喜。新郎:郑凯,新娘:陈婉馨。”还记得郑凯曾在微博留下视频,他和婉馨一直不肯举办婚礼,是不希望最重要的人的缺席。
这样的日子,我又怎舍得错过?
“还不联系你的主角赵渊?你当这个酒店今晚还能有房间吗?”顾曦笑着说。
我一时失语。
该如何联系?
这些年习惯了和顾曦一起,两个安静的人,于安静处,总像是在独处一般,有时候说话亦像是自言自语。和一群同样的人在一起时,便是彼此谁都不认识谁,倒无需介怀彼从哪来,欲往何处去。
一路担风袖月,倒似乎,这般熟悉的人情,重得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拿起手机,拨打起十三年前,刚上大学时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小曼曾说过,唯一为我而留的。
电话拨通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却像是在耳畔响起,我有些失神,险些没握住手机。
渊,是你。
倦鸟归林,孤舟泊港,夕阳重新浮出海面,月色从彩云中重绽笑颜,桃林儿落下的花,重又回归一树芳华,天空晴了,那陌上的微雨,只让空气更加变得清澈透明。就像是一个电话倏忽穿越十三年的光阴,此时的我,三十岁,彼处的赵渊,还是入学时的十九岁少年,手握一个旧式的诺基亚。
如果是这样,我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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