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武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哀莫大于心死。这场漫长艰辛的复仇路已经走了一年了,兜兜转转,他除了占下一座北平城,大仇为报,京城为夺,丢了万余士兵的性命,如今还把二叔的命也搭进去了。
他怀念起从前在漠北赶杀匈奴的日子,那时候祖父还在,二叔常被责备,不打仗的日子,他每天骑了马和将军们打猎,射箭。每一次的出战都是为了保家卫国,问心无愧。
而转眼现在,他是在复仇,是在谋反,背了这两重大山,即使胜了再多也总带了苦涩之意,更何况现在是被打得元气大伤,难以复原。
“承钰,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玉武哥哥,你说什么?”承钰只知道他埋在衣服里闷声说话,听得并不清楚。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玉武把深深的叹息收进心里,他没想让她听见,这些沉重的话,和她说了无益,徒惹她担心罢了。
他的小王妃,应该被他好好的护在身后,无忧无虑,永远天真烂漫着,永远欢欢喜喜地叫他“玉武哥哥”,永远做她的小仙女。
但承钰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也能听出语气里的沉重压抑。她捧起他的脸,一双眼睛形若桃花,落了层灰,朦胧而迷离。
“玉武哥哥,斯人已逝,咱们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我想二叔更愿意看到你努力加餐,而不是一味的消沉。”
陆玉武握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小手,摇摇头,眼神疲倦,“承钰,我不想再打了,我不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还会失去多少。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泱泱大夏,我不过只占了一隅北平府。”
“我这几日总忍不住想,若是咱们找个桃花源避世该多好。”
承钰蹙了蹙眉,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手掌极轻地打了下他的脸,“玉武哥哥,你糊涂呀!”
“承钰一个深闺女子也明白,如今的局势是只可战不可退,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咱们若是逃了,那二叔不就枉死了吗?”
她看得透澈,这一切就是一场赌局,时间越久,押下去的赌注就会越大,越多,除非最后赢得了大夏河山,否则输掉的就是身家性命。
万幸她能守在他身边,他不是孤身一人,她要陪着他赌完这局,不管要几年,几十年,也不管最后结局到底如何。在他开城门,从万军中救下自己的那一刻,她的身心早就交给他了。
陆玉武低头沉思,良久不言语。承钰拉起他垂下的手,说道:“玉武哥哥,想那昔日的汉高祖,起初十战九败,最后不也赢得了天下吗?何况自你出兵以来,无往而不胜,北平府都让你拿下了,如今只因为一场战役的失利就灰心,岂不是因小失大?”
“得不偿失呀,玉武哥哥。”
陆玉武静静地听她这番话,抬头看到她乌溜溜的一双桃花眼,晶莹澄澈,柔情万千,神色却是认真而严肃的,不由心中一动。
东昌之战遭遇的打击的确不小,他心绪难平,悲伤失落是难免的,但实在不应该这么长时间地沉溺于哀愁,更不该用这种愁绪感染她,害她费心劳神,想了这么些话,只为了宽慰鼓励自己。
“承钰,我知道了。都会好起来的。”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闭了眼,感觉他柔软滚烫的唇瓣落在眼盖上,喷在眉梢上的气息有些灼人。
“你切勿再忧心,万事有我。”他又说了一句,碰了碰她的鼻尖。承钰推他不得,又被他追下来锁住那两片瓣,辗转反复,绵长而深沉。
几月未见的思念似乎在这一瞬间爆发,承钰不再推他,主动地靠了上去,两个人在书房内越缠越紧,呼吸促狭起来,一会儿身上的衣裳都没了,她觉得冷,就往他身上钻。玉武哥哥永远像个大暖炉一般,火热温暖。
冰肌玉骨贴近,他也忍不住了,掰开她的双腿,就坐在太师椅上动作起来,起伏间又听到猫儿叫似的,颤巍巍的呼声。
一会儿他们滚到榻上去,承钰缓了口气,对他说道:“玉武哥哥,以后,你出去打仗,能不能,都带上我。”
他做得认真,听到她的要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承钰听他说“好”,心里很欢喜。他走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她想他,每天每天的想,想到最后哭也哭不出来,干巴巴的想。
两人从书房出来时,庑廊下的灯已经被点亮。这是正月十二了,府里因为办丧事的白布才撤下,冷静寂静,一点年味也没有。
“对不起承钰,只怕这是你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陆玉武为她拢了拢身上的雪白羽缎披风,把她的一双小手渥在自己手里。
承钰淡淡地笑了笑。要说冷清,怎么也不及去年。一想到这儿,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孙怀蔚。
然后努力忘掉那个曾经霸占了她四年岁月的人。
她感觉到身边人握着她的手,温暖,厚实,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相依一辈子的。
用完晚膳,承钰就去段越珊的院落看她。段越珊是除夕夜里被士兵抬回来的,承钰替她上药时数了数,身上竟落了四处刀伤,五处箭伤。
她想起玉武哥哥身上的伤疤,不比段越珊少,但落在紧致的肌肉间,竟不觉得难看。而越珊表姐的这些,像从雪白皮肤中无端胀裂出来的,看起来总有些骇人。
她便每天来为她上药,希望不会留下疤痕。
段越珊却不以为然,她耸耸肩,吃着巴掌大一块的点心,说:“都无所谓了,只会添不会减。等老了没事就数身上的疤,数到哪条就能想起这是哪一场战役留下的,岂不乐哉。”
承钰气结,打了下她的肩,“你不在意,万一怀缜表哥在意怎么办?”
“他敢!”段越珊杏眼一横,露出凶凶的小眼神。
承钰哭笑不得。除夕回来时,越珊表姐因为中的箭上淬了毒,服了药一直昏迷不醒,烧也不退,她当时跟着玉武哥哥操办丧仪,一日只能抽出零星的时间去看她。
本来还怕丫鬟照顾不好,没想到到屋里一看,怀缜表哥竟一直守在她床边,衣不解带地给她擦脸喂水。
承钰一问才知,两个人竟然早背着他们悄悄好上了。据说是在她和玉武哥哥成亲那晚,越珊表姐喝得烂醉,闯到他屋里,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怀缜表哥说这事时笑得很温和:“就算珊儿当时没拿那把匕首,我也会说喜欢的。不过正是她那把匕首,逼得我说出了心里话。”
早在国公府时,承钰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如今辗转几年,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过了两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承钰因为家中新丧,所以并不想置席宴,只待在府里和段越珊说说话。陆玉武来陪她用晚膳,一定要带她出去逛逛。她拗不过,最后被他抱上了华车。
“说来可笑,泉州的灯会也陪你逛过了,如今又来看北平的,就是没和你逛过金陵的上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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