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根本就没走远,在家门口的客栈里住了半个月,看他狼狈不堪,失魂落魄,又收拾好小包袱,大大方方地回了徐府,两人很快完婚,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徐泽。徐泽天资聪颖,今年才十八岁,去年下场,中了二甲传胪,一时传为美谈。上门提亲的人踏烂了门槛,偏偏徐夫人是个有主意的,都看不上。
徐祭酒听她谈及往事,老脸一红,忙托说要去看书,逃也似地离开了。
徐夫人捂着嘴笑。
顾采薇和明珠当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慢慢铺展开来。
她们正在布庄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店里的女伙计,流水一般把最新款的衣服样子送到面前。
“明珠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好看。”顾采薇指着一套大红色骑装,“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最好是白马……”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她们两人鲜衣怒马的模样。
“这个颜色我压不住,顾姐姐穿才好看。”明珠笑道,“我要一套浅一点颜色的。”
顾采薇心想也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大红骑装,未免有些太过张扬显眼,和明珠性子不符,于是点点头道:“这个拿下去,再换一些稍微浅色,但是也别太素净的来。”
女伙计连忙称是,把她们没看上的一大摞衣服抱下去换新的。
两人吃着点心,一边看周围的布料一边等着,不想等上来的,是个预料之外的人。
“顾姑娘好雅兴。”
顾采薇听见一句似笑非笑的话,抬头看看,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五官精致,眉眼动人,身着桃红对襟窄袄,下穿白色裙子,裙角绣着一丛一丛浅绿色的竹子,看起来很是素雅。
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定自己没见过来人,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我可认识你?”因为来人态度实在算不上好,顾采薇慢慢问道,态度也不冷不热。
美妇人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冷笑,走到顾采薇面前坐下道:“姑娘这是攀了高枝儿,连生母都不认了吗?用不用乐氏,给姑娘请安啊?”
顾采薇震惊。
竟然是乐氏!怪不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以及莫名的紧张。
但是那大概是本尊残留的意识,并不是顾采薇的。
“我生母早逝,不知道夫人这句话是何意思?”顾采薇淡淡地说,“我看夫人装束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随随便便跑到大街上认女儿,恐怕不行吧。”
乐氏不想自己都坐在面前,她竟然不慌不乱,想象中立刻痛哭流涕跟自己下跪道歉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让她心里慌乱了几分。
她怎么会如此淡定?采薇从小对自己言听计从,指东不敢向西,甚至唯唯诺诺,任由她打罚责骂,现在怎么就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第二百零六章撞柱
顾采薇的心思,也在飞快地转着。对于前身的生母,她出于占据人家女儿的愧疚,总想做些弥补。但是她也并不是没有原则的烂好人,她得清楚知道这位究竟是何种脾性再说。
若真是个疼爱女儿的,那么在物质上,甚至情感上,顾采薇愿意去帮助,去靠近一些,弥补她中年失女的伤痛;但是如果她是个拎不清或者别有意图,想通过她来利用宋铎做什么或者达到自己目的,抱歉,她做不到。
“采薇,你再给我说一遍。”乐氏气得浑身发抖,蓦地提高了声量,“你不肯认我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的身份侮辱了你,让你不能抬头?可是你不要忘了,当年是谁,省吃俭用找最好的老师教你琴棋书画,教你习舞,又尽全力为你谋划!我为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你都忘了吗?”
顾采薇很不喜欢她这种用付出来压人的态度,徐徐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夫人当初对令嫒的一番培养,也是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幸福,采薇闻听也想起幼时,祖父对自己的疼爱。我想令嫒也必感激夫人的一番付出,然而我作为旁观者,只能感慨,却无法感同身受。这番话,夫人该去对令嫒说,而不是我。”
“好。”乐氏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仇恨,“你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乐氏一族死去的三百条人命,会在地下日日诅咒,让你不得安宁。”
顾采薇有些齿寒,乐氏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她把替乐家申冤平反的全部压力,压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同样身为当年那件案子的无辜受累者,王夫人对女儿极尽疼爱,把仇恨压在自己心中,从不对人言,那才是一个母亲期望女儿幸福的姿态。而乐氏这般癫狂的人,实在太过可怕。
顾采薇甚至能想象出来,一个在她如此高压之下长大的女孩,该是如何抑郁阴沉和懦弱。她奉命去学任何生母觉得该学习的内容,接近生母认为该接近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那般猥琐、令人作呕,只因他是有用的人,她便要全身心地去取悦讨好他。
当初的顾采薇,对太子可有几分真心?有多少无可奈何?亦或,她真爱上了太子,因为她从来未曾得到的温柔和甜言蜜语?
这些,她现在无从猜测,美人已经香消玉殒,再也没有烦恼。也许死,对前身真是莫大的解脱。
顾采薇现在觉得浑身发冷——替那个已经不在的灵魂。这一生,她没有得到过任何爱,就永远地消散了。
“你不必再说。”她对乐夫人冷冷的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你若有什么怨言诅咒,我也无所谓。如果你觉得那样能让你舒服些,那你的余生,就活在诅咒里吧。”
乐氏指着她道:“好,好,好!你够狠心!平日里在我面前的那些懂事乖巧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见了一个将军,要做一个将军夫人,就把你迷得失了魂魄。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看你能不能为我流一滴眼泪!”
说着,她猛然站起来,往大厅中间的柱子上撞去。
水沉距离她近,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却也没完全拉住,只听“砰”的一声,乐氏的头部重重撞到柱子上,鲜血四溅。
水沉愧疚地看着顾采薇。
明珠吓得“啊”了一声,顾采薇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给了水沉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不怪她。
乐氏的丫鬟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掩住汩汩冒出的血液,薄薄的帕子很快被浸湿。
乐氏没有昏过去,睁着眼睛,望着顾采薇,仇恨又快意地露出几近狰狞的笑容:“为什么要让你的丫鬟拉我?让我死在你面前,没人再揭穿你外室之女的身份,你不就彻底心安了吗?”
顾采薇摇摇头,示意雅枝过来挡住明珠,站起身来走到乐氏面前蹲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药粉,倒在她的伤口上,血流很快止住。
“既然我不是你生母,又管我做什么?”乐氏浑似感觉不到疼,依然冷言冷语地对顾采薇说。在她看来,顾采薇已经示弱了。
顾采薇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居高临下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乐氏:“第一,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不管今天是谁,哪怕是罪犯,在我面前头破血流,在他得到审判之前,我都会替他医治。第二,我的丫鬟如我一样,不轻贱任何性命,但是有人自贱,别人无能为力。但是拜托你,下次有这般决绝勇气的时候,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吞金或者上吊,安安分分地去。店家做生意并不容易,请你体谅他们,不要给他们找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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