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头,扭头看向外边。
苏暖却是一直走到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是贺司珍?”
一连问了三遍,那人才缓缓地转了过来,苏暖的心霎时就揪了起来:这个满面呆滞,脸色腊黄,左脸上一条长疤斜挂在右耳处的妇人是师傅么?
昔日那个连每日睡觉前都要拽平每处衣角,不留一点皱的贺司珍,那个最是注重仪表的女子,如今竟头发篷乱,一件乌黑辨不清颜色的麻衣,上残留着斑斑让人生疑的暗色污渍。
她呆望着苏暖,一愣,随即伸手指着两人,呵呵地笑着,袖子乌黑发亮,晃动间一股味道似乎也扑过来。
慧姑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向脚下张望了一下,跺了一下脚,生怕有什么虱子之类的爬上来。
贺司珍哈哈笑着,挥舞双手,苏暖呆呆地立在那里,被贺司珍一把抓住衣袖,门外的婆子惊呼一声,忙扑了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下来。
苏暖忙摇手,示意她退后。
她眼睛顺着衣角望过去,见她紧紧抓着,五根手指乌黑,印着那富丽堂皇的灯笼锦,很是骇人。
苏暖忽心口一震,贺司珍的手脏污,在她袖口留下了污印,可是五个手指甲却是干净得很,没有一丝脏污......
她眯眼,尽力平和地对慧姑说:“姑姑请先到外候一候,这里狭窄脏污得很,我与贺司珍说几句就走。”
慧姑正警惕地领了裙摆,听得苏暖如此说,说:“小姐也请快点,此地污秽,不便久留,奴婢先到外头候着。”
说着急急地退了出去。那个婆子站在门口,仰着头,也不知与慧姑说着什么,满脸是巴结的笑,见慧姑出去,想跟了过去,又回头望着苏暖,露出一脸关心:“小姐,这人是个疯子,你小心着点。”
苏暖微笑:“姑姑在外边歇一歇,无碍的,有事我自会叫。”
那个婆子这才退到门外,搬了长凳来,在院子当中坐了,与慧姑说话,一边不时拿眼瞥一眼屋内。
苏暖这才转身,背身对着门外,挡住了门外的视线,眼里噙着泪花,双手小心地握住贺司珍的手,轻轻围拢,哽着声:“师傅,含香来看你来了。”
贺司珍正笑嘻嘻地抽了手,闻听,身子猛然一震,她大睁了眼睛,惊骇地打量着苏暖,须臾,又嘻嘻笑了起来:“含香?嘻嘻,我要吃饭,肚子饿。”
她歪着头,使劲地往外抽着手,可是苏暖却是眼睛敏锐的发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痛苦。
她缓缓蹲了下来,双眼望着贺司珍,缓缓地:“含香托梦于我,托我来替她看您,她不放心您。她......”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您是含香的师傅,她惦记着您,托我务必来看看。她说你是她母亲一样的人,她说你最是爱干净,她说您要她.....”
她低声絮絮地说着,贺司珍的身体簌簌发抖,不再挣扎,忽然一把抓住苏暖的手,攥得紧紧的,紧紧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含香,在哪里?”
苏暖点头,侧转半个身子,望了一眼门外,那里慧姑正端着茶水,听那婆子说着什么。
她紧了紧手,说:“含香在外边,她抽不开身.....”
忽然手中一痛,被贺司珍一把推开,随即双手乱舞:“滚开,都滚开,我要吃东西。”
外边婆子闻声探头进来,苏暖退后一步,示意她放心。
婆子瞪了一眼贺司珍,呵斥到:“老实点,不然就不给吃晚饭。”
贺司珍立时停了下来,嘻嘻笑着望着苏暖。
婆子重退了出去,说:小姐别怕,这人虽疯,但不会攻击人,好歹,以前也是个司珍。”
又继续与慧姑聊天。
苏暖见贺司珍不再理会她,只管剔弄着手指,很是仔细。
她忽然靠近,贺司珍惊了一跳,苏暖快速附耳说道:“含香已经死了,9年前就死了。她托梦,叫我来看看师傅您。她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您。”
果然,贺司珍手一顿,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苏暖,神色认真,苏暖缓缓点头,重新蹲了下来:“师傅知道?”
贺司珍眼眶慢慢转红,她忽然回头飞快望了眼门外,伸手再度扯住苏暖的袖子,用力握紧,哑声:“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见到我家含香?”
苏暖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家含香!”
师傅一直就是这样说的。
师傅无儿无女,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她每每都会骄傲地:“我们家含香。”
她迅速地擦了一下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师傅的表现来看,她是在装疯,可见,这里并不是可以肆意说话的地方。
“我是郑国公府的表小姐,我叫苏暖。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做闽含香的人,与我说话.....她托我代替她照顾您,把您接出去。”
112照顾
她尽量快速地说完,在贺司珍面前说谎,她没来由地心里发慌,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了头。
又生怕贺司珍不信,伸手拔了头上钗子,在地上用梅花体划了几个字。
是“闵含香“三字。
“香”字独独少了中间一笔。
刚放下,就被贺司珍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很是小心,脸上似喜似悲,嘴唇哆嗦,却是说不出话。
苏暖心头悲呛,使劲抑制着想拥抱贺司珍的冲动,呜咽了一声。
贺司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苏暖从她的眸子里已经看出,师傅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她只仰了头,细细地端详着苏暖,从眉眼到嘴角,贪婪地瞧着,有泪从眼角缓缓溢出.....
苏暖吸了一口气,转头,却见院子里的慧姑不见了,一凌,探头一瞧,原来是那婆子端来了茶水瓜子,两人坐到那廊下去了。
院子里寂静得很,连那两个妇人也不见,想是被李婆子赶了别处去。
她快步回到屋子里,却见贺司珍已站了起来,哑声说:“当日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好好儿地,你......含香怎么会不见了?”
原来,当年,出宫的前一日,她去寻寒香,准备临行再叮嘱几句,到了琉华宫,却发现房门虚掩,含香不见踪影,东西也不见。心道来迟了,就赶去宫女署,那里眀日要出宫的人都集在这里,却是被告知闽寒香并没有来。
她又跑了回来,恰巧见到绿萍,回说寒香已走。
她狐疑,她刚从宫女署回来,并未见人。
她又跑了回去......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贺司珍偷偷跑去西直门,眼瞅着一个个排队等着出宫的人,却是搜寻了数遍,并没有含香的人影......
这才知晓,寒香怕是遭遇不测了。
苏暖哽着声,只说了几个字,就捂了嘴。
贺司珍泪流满面:“我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当日并没有宫人出宫,只有去燕山皇陵殉葬的一批宫人.....”
她泣不成声,揪紧了胸口的衣物,指节发白:“寒香,我的孩子!”
贺司珍两眼空洞,泪水汨汨而出:“我以为,她找了好去处,早知,该拦下她的。”
苏暖双目通红,仰脸望着贺司珍:“师傅的脸.....”
贺司珍微笑着,晃了一下头:“我不甘心,偷偷地去寻......,总觉得她没走。那日,我又去琉华宫,去寻绿萍,打听寒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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