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为家父费心了。家父虽手臂有伤,但一身本领早已刻骨入髓,入心入神,小女确是女流之辈,又素来身虚体弱,难以继家父将门之风,但家父从不是敝帚自珍之辈,小女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若遇见能让家父中意的后生,家父与我都不会介意将我云家本事倾力相传。”
苏清鹤面色沉了沉,随后冷冷一笑,反击道,“哦,那不知若是东渊之人呢,云将军也会不计前嫌倾囊相授吗?”
连安王和静穆王的脸色瞬间都有些不好,苏清鹤一口一个云凌将军,用的都是云凌在北弥的称呼,可如今北弥早已被东渊所灭,苏清鹤这话,分明就在故意挑唆。
而那一句东渊之人,更是故意将云府归为北弥,字字句句都在挑开北弥投降的耻辱。
宣绫靖勾唇轻笑,却不答反问道,“不知苏相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苏清鹤冷哧一声,问道。
“英雄不问出处。”不待苏清鹤反驳,宣绫靖又是柔和一笑,笑语反击道,“更何况,如今脚下,俱称东渊。还有一句话,苏相想必也听过,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许,有一日,苏相也会与家父同朝为臣呢?”
“放肆!”苏清鹤双目猛跳,气得愤愤然拍桌。
宣绫靖却好似完全不懂,无辜地看了看众人,而后微微屈身告罪,“小女一向体弱,常年深养府内,不经外事,所言所语,只是闺阁院门之见,让诸位见笑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静穆王忙得打圆场,温润笑道,“郡主有口无心,苏相切勿往心里去。”
连安王诧异地瞧了宣绫靖一眼,而后也是笑着劝道,“苏相来,本王敬你一杯,如今你我两国正商谈互市,未来两国必然多年交好,共同繁荣昌泰。”
连安王这几句祝福之语,才让苏清鹤怒火稍稍消了分毫,瞥着宣绫靖,冷哼一声,才端起桌上的酒杯,接了连安王的敬酒。
酒杯遥空轻举,而后各自一饮而尽。
而在苏清鹤正与连安王饮酒的时刻,文越却隐约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宣绫靖知晓阿越师兄在诧异什么,因为师兄虽与阿玦见面不多,但性格却有所了解,显然未曾料到素来弱不禁风的云夕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尤其,还是站在如今亡国之臣的立场上。
见着他们二人饮尽放杯,宣绫靖才又微微行了一礼,道,“那臣女就不打扰诸位,先行告退了。”
苏清鹤又是一声冷哼,十分不待见的模样,显然还未气消。
宣绫靖也不甚在意,见着连安王与静穆王点头后,才示意连悠月随她一同离开。
连悠月虽是窃喜地想要偷看文越,但也知晓此刻场合不适,只得一直紧紧垂着头,跟着宣绫靖离开。
候在亭外的素鸢与梓灵匆忙跟上,走到一处清池边岸,她们才停下步伐歇息。
梓灵上前几步,吐了吐舌头,余惊未定般的感叹道,“真是太可怕……小姐您没被吓着吧。”
“我,我没事。”连悠月小声回道,只是神思似乎仍旧停留在那四角亭中,有些游离,又有些惋惜。
宣绫靖安抚地捏了捏连悠月有些湿冷的小手,才发觉她一手心的汗,倒不知是被那亭内的唇枪舌战惊得,还是见着阿越师兄后紧张得。
素鸢眸色寒冽,显然是因为亭内苏清鹤先前那番有意挑衅和轻贱的言辞。
歇了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郡主稍等。”
宣绫靖转回过身,便见着尉迟晔快步而来,可与他随行的,却不是静穆王,反而是……文越,阿越师兄。
连悠月也转过了身来,瞧着来人,双眸陡然闪烁起盈盈星光,又匆匆羞赧垂下。
“不知……”宣绫靖不解地刚要出声询问。
尉迟晔随意地走到了水池边,文越也跟着走来,宣绫靖与连悠月也只好也转过身来,四人俱是看向清澈的水面。
尉迟晔瞧了瞧水面中微晃的倒影,才率先开口道,“杨翎冶刚派人来传,说是太后到了,连安王与静穆王殿下还有西殊苏相已去前院接驾。未免闲杂人等太多扰了太后,文大人与我就先留了下来,本来殿下吩咐我陪文大人四处走走,但文大人提及想要为先前四角亭内苏相的言辞向郡主赔罪,又不熟悉杨国公府,我才将文大人引路至此。”
“原来如此。”宣绫靖点了点头,客气地告了声谢,才转眸看向这个她明明十分熟悉,可这一世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的师兄,轻笑道,“方才我言辞太过,西殊使臣勿怪才好。”
“苏相一向不喜欢北弥人事,所以才言辞挑衅,是我西殊失礼在先,怎能怪郡主。”文越随和地笑了笑,宛如轻风拂面,让人感觉心神平和。
连悠月面颊越发绯红,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帕,低垂的眸光却有些怯怯又按捺不住地偷偷瞧着倒影在水面上的人影。
话语暂歇,四人俱是临池望着水面,一时间沉默下来。
宣绫靖静静瞧着水中的倒影,神思却突然回到了昨夜慕亦弦的身上。
再看着只看倒影都能感受到他那番自在写意,从容随和的阿越师兄,宣绫靖薄唇微微动了动,却哑然无声。
只要告诉师兄她就是宣绫靖,师兄必然不会入慕亦弦的任何套,可……师兄会信她吗?会不会以为她和慕亦弦成了一伙,为了骗取另一枚烛心镯的消息呢?
忽然间,她没了把握。
因为,她发现,她竟然看不透这一世的师兄,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如果只是想要为她完成复辟北弥的遗愿,又怎么会和烛心镯扯上关系呢?
还有一个更不敢想的原因……让她觉得莫名的心悸,因为,自从第一次和阿越师兄面对面,她就感觉到一股极冷的寒意,纵然是面对这笑如春风的师兄,她的直觉竟然在控制不住的轻颤……
就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白绫正绕在她的脖颈,不知何时,就会在师兄那般无害近人的笑容之下陡然收紧的错觉……
可是,那是上一世为了帮她,倾尽了一切,甚至放弃了自己执著追求了一生的自由的师兄啊,她怎么会在面对师兄时,生出这样匪夷所思、荒诞可笑的错觉呢?!
师兄对她怀有歹心?
这怎么可能?就算她现在是云夕玦,师兄也知道她素来待阿玦如同亲生姐妹,怎么也不会心生歹意才是啊!
所以,她一直不曾深想,甚至拼力遏制着自己的这一丝直觉!
可临到昨晚慕亦弦告诉她,师兄在慕亦弦手中想要的东西,竟然是烛心镯时,她那一丝拼命压制的直觉才猛然跳脱而出,让她的心神猛烈剧颤。
这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像都乱了,而所有的乱绪,竟然都绕着上一世她与慕亦弦的定情信物,烛心镯。
老天,这是故意在耍她吗?让她重新回到了与慕亦弦毫无纠葛的三年前,却又将她最珍视的、与慕亦弦纠葛最深的烛心镯放在了这三年前,搅乱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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