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理想一想道:“你答应了正阳……不,是摄政王许诺了你甚麽?”
厄鲁台微微眯眼,强忍着身上伤痛道:“甚麽也没有!”
“若没有你的帮助,他不会那麽快直捣王庭。”张源理起身行到他面前,“但我也不认为你会给他假消息。毕竟……你对兀力赤的恨更多。”
厄鲁台面色惨白扭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甚麽!”
“你是怎麽逃过一死的?”张源理盯着他,“兀力赤杀了那麽多人登上汗位,却偏偏留下了你。”
厄鲁台瞬间面上浮现羞恼愤恨之色:“你杀了我!”
张源理摇头:“你活着,但不代表他信任你。否则,不会让你来传递这个消息。”
“我甚麽都没传递!”厄鲁台再度扭开头。
“出使丹京,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逃离兀力赤的机会,甚至是你唯一一个复仇机会。我知道那很诱人,很难拒绝。”张源理张源理轻声道,“兀力赤早就知道你会传递消息,但你能保证那些是真的麽?”
“相不相信不在我!”厄鲁台吼了一声,又忙得住口。
“果然如此。”张源理眯了眯眼,“反正兀力赤与贤靖王,都是你的仇人。哪个死了你都很高兴,最好是他们两败俱伤,一起死在喀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小皇帝的亲信。”厄鲁台啐了口血水,摇晃了一下手臂,上面的铁链刷刷作响,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他叫你们的摄政王亚父?他也快亲政了吧,那他会忍耐摄政王多久呢,他又会信任你多——”
“住口!”张源理喝道。
“呵,你害怕了。”厄鲁台仰起头来,“你害怕是你们的小皇帝动了杀心对不对?这是你们自掘坟墓的开——”
张源理踹了他一脚,却让他笑得越发张狂。整个天牢石室中,都回荡着这不顾一切又阴寒的笑声。
怒火中烧的小皇帝大步出了天牢。
一想到边塞军报竟是摄政王生死不明,这就忍不住将袖中双手紧紧握拳。突地掌心痛起来才低头一看,原是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
伺候在他身后的德公公脸都吓白了,立刻转头道:“传太医!”
小皇帝见他急急忙忙吩咐着竟弄得人仰马翻,不知怎的越发觉得索然无味。无力地摆手道:“罢了,先回宫。”
德公公想说甚麽,见皇上这脸色也就不敢多嘴。伺候着他上了御驾车辇,亲手放下垂帘。
小皇帝却抬手一拦,仰头看了眼漫天黑云。抿抿唇拢了拢披风再回头看眼天牢,终是叹口气自己放下垂帘道:“回宫。”
马车碌碌,将人一颗心也晃得七上八下。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突地停了。
小皇帝回过神来,不耐地哼了一声,就听车外德公公小心翼翼唤了声“陛下”。
“讲。”
“回皇上,是贤靖王府上的玉镜。此刻他跪在宫门前,侍卫说他跪了一个时辰了,想求见陛下。”
小皇帝猛地起身,一把掀开车帘,果见一人直挺挺跪着:“……传他过来。”
玉镜早见车辇行来,闻得皇上传他,这就深吸口气冲马车重重叩首:“还请皇上放过王爷!”
小皇帝狠狠皱起眉来:“胡说八道!”
玉镜伏在地上再磕个头:“王爷忠心为国,还请皇上放过王爷!”
小皇帝气极反笑,重重哼了一声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步行到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来!”
玉镜一怔,便被人掐住咽喉被迫仰头。他紧紧交握双手,将咳嗽忍下:“皇上开恩!”
小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脸:“你算甚麽东西,也敢质问朕?!”
“玉镜不敢。”玉镜直视他双眼。
“那你是想和朕谈条件?”
“玉镜自知身份卑贱,身无长物。”
小皇帝这就冷笑一声松了手,居高临下看他伏在地上:“你可知,单凭你先前所言,朕可以活剐了你!”
玉镜惨然一笑:“皇上自然可以。”
“那你还——”
“狣南。”
小皇帝一怔:“甚麽?”
玉镜仰头望他:“狣南的使者想必还被扣在京中。皇上难道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麽?”
小皇帝面上神色变了数次,最终哼了一声转头往马车走:“朕的亚父教过朕,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皇上不相信玉镜不要紧,但真的不信王爷麽?!”
小皇帝脚步一顿,冷冷道:“他敢将你收在府中三年,朕不信他。”
玉镜登时心头大震,身上一软就歪在路边。
德公公跟着车辇驰入皇城,走了一阵回头,还远远见他跪着不动。
“小德子……”
德公公忙道:“皇上吩咐。”
“他要跪,就让他跪。跪晕了跪死了,都让他跪!”
德公公身上一抖,忙的躬身应了:“是!”却又有些疑心,这就回头看去,“皇上,他,他自个儿起来走了?!”
车内似乎嗤了一声:“……派个人盯着,要是回了亚父府上,就罢了。”
德公公候了一阵,也没听见小皇帝的另外一个“要是”,不敢追问只摆摆手,自有个随驾的侍卫悄然跟了过去。
第64章 九原可作
玉镜走在街上。
天大地大,他却清楚地晓得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人山人海,他却迷茫地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
丹京的冬日,真冷啊。
玉镜抬起头来,看了眼道旁枯枝上的堆雪,小心地踩过街上的凝冰。他紧紧抓住身上披着的大氅,过大的袍袖总让他觉得寒风沿着他也不知道的缝隙吹进来,割得浑身是伤。
狣南的冬天不是这样。
他的家乡在凤朝的南边,更遥远的南边。那里的冬日会降下湿寒的雨气,但也会有温暖的阳光。
即使在皇宫偏僻失修的远殿,也能看到。
他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谁,也许是个宫女,也许是个舞姬,谁也没告诉过他。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殿上那个高位的主宰,而他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喊他一声父王。因为他没有被承认,王室的记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所以再暖的阳光,也不能掩盖冬天的薄凉。
一个皇宫里不被承认身份的王子,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就别去管他是怎麽活下来的了。
玉镜记得自己命运第一次出现分歧,就是在个冬天。
那天,按制他该叫六王兄的那个人正压在他身上动作,但相较往常更粗鲁用力,仿佛畏惧着甚麽,放纵着逃避。他疼得很,却也摆出如往常一般的柔顺姿态,努力做出眼神迷离、难以自持的样子,口里发出细细碎碎猫抓痒痒般的呻。吟。外面远远传来吵嚷声,跟着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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