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六王兄不满呼喝着转过身去,寒光一闪,一股热流裹挟着血腥气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愣了愣,扑在他身上的人歪倒在一边。他看见门口涌进来一群装束大异的士兵,被簇拥着持剑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
玄色的披风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他却无动于衷,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装扮。玉镜看着他的脸,他有一双太过冷漠的眼睛,仿佛这屋子里有甚麽都不稀奇。
“将军,六王子已死。”他身后的士兵验看后回禀。
那人根本没看他的六王兄,只淡淡扫了一圈屋内就要离开。
“将军!这个人……”士兵冷冰冰的武器全都指向他。
那人头也没回走出了房间:“一个男宠罢了。”
男宠?
男宠。呵呵,玉镜掩面,在心里狂笑。
他后来知道狣南国都已被攻破,他的父王上表乞降。凤朝将国库洗劫一空,屠尽了王室,接受了投降。
不,说屠尽不太准确。凤朝的皇帝没有直接占据这地,王室中据说性子最软的二王子被挑出来继位,然后他的二王兄把他作为礼物之一献去了凤朝。只因为他没死,从那个男人的手上活了下来。
那个男人是凤朝此次出兵狣南的征南大将军,官拜殿前太尉。
第一次被王室承认,是因为他终于被发现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价值,和奇怪的运气。
他怀着一种奇异的情绪去了丹京。亡国之恨他不是太明白,毕竟狣南没有给过他更多;耻辱之类他也不是很有感触,毕竟他仍然活着就够了。
他到丹京的时候,冬天还没有结束。
丹京的皇宫更气派,作为礼物的他没资格去正殿,正低着头在御书房外静候发落。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新王勉强凑出来的金银珠宝,以及十二个美女。
“正阳!此举不可!”有人气急败坏语速极快地边说边走来,“对狣南之战才了,怎能立刻又对藩蛮用兵?该当整顿军备——”
“静安,他们也如此想,更该一鼓作气。”
这个叫他熟悉的声音是……悄悄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袭黑色的披风卷过,直入御书房去了。另一个人追着他跑进去,似乎相劝。
没等他看清楚更多,里面有太监出来安排了他们的去处——琳琅阁。
琳琅满目,金碧辉煌。
本是凤朝皇帝专门用来摆放珍宝的地方,征服的地方多了,献甚麽的都有。他这个大活人,和一斛珍珠一匹锦缎并无分别。甚至,更贱。
宫中的歌女舞姬乐师伶人,都至少清清白白。
对,他在琳琅阁学舞。偶尔会听到宫人议论,那个征南大将军打败了藩蛮。刚占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地,又急急转头去收拾辽阳关外的东鹄了。
皇帝给了那人加了官,现在裂土封王,号贤靖。
日复一日年复年,这年夏天的丹京热得很。演舞场上只有他还每天练舞。因为宫里给各位娘娘献舞得的赏赐,至少不用他活得那麽累。
跳到秋天的时候,有太监来传皇后懿旨,说自今日起禁了歌吹饮宴,因为皇上病了。
因为皇上病了,琳琅阁的人一下闲了。无所事事杂七杂八说些闲话,他隐隐得知一直没回京的贤靖王正在西北用兵,似乎找到了达怛的主力,正在追击。
但他没能灭了达怛,因为皇上三道金牌,终于在这个冬天把他召回来了。
久病未愈的皇上听说他回来了,居然精神好了。在宫里设宴款待他时,自然会叫歌舞。
站在台上甩袖旋身的他偷眼看去,离皇帝最近的那人今天没穿战袍。戴毡冠,额前缀金花,上结紫带,末缀珠。蟒服金带,侍中就席,解剑脱履。
那人面上还是淡淡的,一眼都没看他。
舞罢理应有赏,皇上却咳嗽着让他过去伺候王爷。他乖顺地跪坐在那人案侧,替他斟酒。那人长而有力的手指稳稳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大笑着赐酒,群臣说着吉祥话纷纷敬酒。这个人统统来者不拒,仰头干了一杯又一杯。
这个男人不快活。
皇上说:“欧卿已过而立之年,还不婚娶麽?”
那人抱拳道:“微臣暂无此意。”
“为何?”
“征战沙场,刀枪无眼,何必害了好人家女儿。”
皇上大笑:“可你屋里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朕很担忧。”
“陛下仁慈。”
“你就当真一个中意的都没有?”皇上似乎有些遗憾,“可惜朕的女儿要麽嫁了,要麽太小。”
“陛下厚恩,微臣不敢。”
“不可不可,卿家为国尽忠,却连自家都无人照应,传出去会叫人说朕刻削寡恩的。”
那人顿了顿才起身跪下道:“不敢欺瞒陛下,微臣不爱红妆。”
一时宴上静了。
皇上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低咳一声后方笑起来:“贤靖王又这般说来逗朕开怀了。也罢,既如此,那朕就替你——”
“微臣看这个不错,求皇上赏了吧。”那人斩钉截铁,抬手一拉。
皇上看了他一眼笑道:“朕看这孩子样子倒也乖巧通透,赐名……玉镜,先去你府上做个公子吧。”
那人松开手谢了恩,面上还是淡淡的。
群臣仿佛才回过神来,纷纷恭贺贤靖王得了美人。乐师也悄悄接上前调,继续吹奏着歌舞升平。
他偷眼看着再仰头饮下一杯的王爷,垂下头来想,他有了新名字,是否等于这个冬天里,他的生命有了第二次转变。
回去的时候,这人没要宫里派的车辇,把他抱在怀里骑上了马。扬鞭往前飞驰时,他闻到环抱而来的浓郁酒香。回过头,也许是月色雪光太过惨淡,那人一张脸苍白得完全没有血色。
十几天后,碗口大的雪花呼啸而下。凤朝的皇上崩了,贤靖王成了摄政王。
他再也没有离开过丹京城,也根本没有纳过新人,偌大的王府,让玉镜觉得冷。
玉镜拢了拢大氅,看着再过一条街就是王府。
王爷对他……说不上好或不好,就像桌上的砚台,架子上的花瓶。不如他腰间的佩剑,与时时擦拭的玄铁梅花枪。
小皇帝拜他当了亚父,他每日往来于朝堂府邸之间。炙手可热权倾天下已不足以形容这位摄政王,往来巴结投靠的人那麽多,他却越来越寡言,时常负手院中北望。
玉镜不晓得他是看还未拿下的达怛,还是望城北三百里的皇陵。
玉镜也不晓得自己甚麽时候会被他宠爱,或者,被他丢掉。
因为王爷从来没要他做过甚麽。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京官送来的男孩儿在偷偷往王爷的茶里下药,他也不明白怎麽了,上前就把那杯茶砸到了男孩儿脑袋上。一手血的他回过头,看见王爷站在门边。
他笑了。
玉镜第一次看见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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