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单衣硬邦邦道:“哪敢生少门主的气。”
“……”顾罗衣扒着饭,含糊不清,“我年纪尚小,诸事不懂,父亲只顾练功,不曾教导。往后若大师兄当了门主,可一定要保护我呀。”
寒单衣心中一动,嘴上却说:“你那么厉害,用得着我保护?”
“是呀。”顾罗生笑嘻嘻卖乖,“大师兄永远是大师兄,小师弟永远是小师弟。你当了门主,可不是就得保护门下弟子么。我若以后不敢练功,也请大师兄不要责怪。”
他这话说得倒十分乖巧,又直接提到了点上。不得不说,令寒单衣心中很是受用。原本的闷气也散了几分,面色都松缓了下来。“胡说八道。”
顾罗生见寒单衣如此说来,知道这位大师兄心中是放开一些,也放下了心。他从未想过与寒单衣争抢什么门主之位,故而向来装傻卖乖,为的就是不愿寒单衣多心。此次虽情非得已,但却并无后悔。青罗门需要威望,威望需要一个时机和实力。
凤绮生将这时机送给了他。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份实力。
想到凤绮生,顾罗生只觉得当日汗湿重衣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想来当真后怕,甚么被感化而后放手,话本中都是骗人的罢。凤教主丝毫不曾心软啊,若非天机门的人实力够强,能抵挡教主一阵,令武林盟的人撤退,怕大家都是要命绝当场。
当日那时,冠华莲生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吐出薄唇。
所有人都以为凤绮生会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没想到他只道:“话说完了?”
而后大开杀戒。
幸得冠华莲生反应快,武功高,与归长海联手,制住一个鎏火神功已至最高层的凤绮生,尚算有余力。他人虽觉丢脸到了姥姥家,但也还能走。脸面是甚么,不要枉送性命更重要一些。再者说来,知道这届武林大会举办初衷的人能有几个。他们对欧阳鹤的计谋一无所知,还未朝俞青轩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呢。
江湖纷争,脑袋当碗捧,却从没有一个掌教不惜牺牲门下弟子性命,去换一场无情无义。
黄梁一梦中。
周向乾偏着脑袋看屋顶吹风的李正风。他叫正风,还真当自己是一股风。只是这股正风,此刻满面愁容,仿佛自己欠了千八十的债。他确实很愁。他与刘戍,和欧阳鹤派去阻拦他们的人,纠缠了许久。等脱开身来,一切几乎尘埃落定。
李正风见不过一场出行,竟损了自家阁主一员大将,懊的血都快吐完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十四个厅的兄弟全部带来。”李正风拍着脑袋,懊恼不已。
横竖是打,等他们来打,和主动去打,有甚么区别。
要他说,就是鎏火教自上至下都心太软。妈个蛋蛋的,他们是山大王,是魔教,是匪头子。怎么就被一帮小白脸欺负成这样呢?这些年当真松懈了。
李正风坚决决定回教后要调整策略。不能再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当他放屁了。
周向乾将他的细细碎语听了满满一耳朵,安慰道:“谁也想不到的。只能怪他们不要脸。”
李正风:“……”你似乎也是其中一员罢。
“不。”周名坚定地捂着心,“我随心走。”
李正风:“……”
他试探道:“周兄入我鎏火教?”
周向乾惊讶地仿佛他说了甚么明知故问的话。
“自然不入的。”
“那你说什么废话。”
副阁主一脸郁闷。
“若武林盟对,我便帮他们。若鎏火教对,我便帮你们。”周向乾理所当然道,“我总是站在道理这一边的。”
“……这不就是墙头草。”
李正风有些无语。那大约正邪两道都会看你不大顺眼。
第62章 青青子衿(完)
凤绮生看着自己的手。他总是在看自己的手。年轻,修长,优渥,有力。司徒瑛推门而入,见他如此模样,小心掩上房门:“教主,药我放在这。你记得喝。”
凤绮生翻着手,随口道:“不必了,本座不曾受伤。”
司徒瑛将视线在他头上流连了一下。
“练功所至,不必在意。”
凤绮生闭闭眼睛,他坐在床边,抚了抚床上人清瘦的脸颊。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平时一副又横又冷的模样,每次搞成这样,似乎都是为了他。
他问司徒瑛:“黄桐里还剩下多少人。”
“不过二三十。其余人当日便走了。剩下一些没有门派的人。”
司徒瑛做了个手势:“是不是要……”
杀了?凤绮生随意道:“已过了两日。当时不处理,现在去宰人,这种丢份的行径,我教做不出来。走就走了罢。这回便罢了。只下回莫要再闯进我天湖山的地域。”
司徒瑛道:“天机门的人还没走。”
凤绮生不走,他们当然也不走。
“阿瑛。”
“在?”
“当日你与赵青探我脉搏,既知是生机全无,我又醒来后,你为何信我。”却不信,这是哪路的孤魂野鬼,借了人的身,上前来讨债。
司徒瑛怔了一下,而后摸着下巴沉思:“……大约是骨子里那份蛮横仍然很引人注目。”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若连教主都认不出,我又做甚么大夫呢。”
凤绮生便不再说话。司徒瑛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冠华莲生所言,声声仍犹在耳。
“人这一生,总有想要攀越的高峰。年轻气盛时,或许为此做出过疯狂的事。成就感满足了,日后不见得不后悔。”
凤绮生道:“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冠华莲生顿了顿,“但师父老人家后悔了。”
他后悔将这三样颠倒乾坤的东西带到这世上来。风云夕变,天下握在人帝手中。他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便顺应了大运,从而走上该走的道路。借由他物,将生变死,死变生,乱了该有的阴阳气节,只会引起祸端。
“我一生爱武。喜剑。因此剑,结识了我的夫人。”
那是一位很朴素的女子。面容不及冠华莲生十分之一。但性情十分温和。
“这样的人,江湖上一抓一大把。”凤绮生坦言。
冠华莲生承认了:“不错。她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说起他的那位夫人,哦,这大概是好几十年前岁月中的一段轻纱了,冠华莲生冷硬如五仪雪的面孔,也温和了一些。像是冰雪染上了温度。
“她虽然普通,我心中却有了她。这很奇妙。你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
凤绮生说是。
他如今很理解这种心情。一个人心中有了另一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回答的。总是恍然回首,才发现习惯了那个人的陪伴,已多不了其余人了。如今令他回想,他与赵青之间,总是离别多于相聚,心心相惜只瞬间。一次回首,二次回首,三次回首。都那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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