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拎着鸡蛋走进客厅,却看见,宗恪坐在客厅里。
他面前的长木桌上,放着一柄剑,还有一个黑色玻璃瓶。
阮沅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鸡蛋跌在地上
看见她进来,宗恪抬起头,望了望她。
“阿沅,我在柜子里,找见了这些……”
宗恪的声音很轻,他的神色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冷漠。
有的只是茫然,深深的茫然,不知所措。
阮沅放下手里的鸡蛋,她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桌前。
宝剑横在桌上,剑鞘冰冷的光泽,令人不由遍体生寒,旁边黑色的玻璃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撕掉了大半,但还有一角沾在上面,那一角上,画了个警告剧毒的骷髅。
“你每天早上,让我一勺、一勺喂给你的,就是这么?”
宗恪扬着脸,迷惘地望着她:“为什么?”
原来,终于已经瞒不住了……
阮沅模模糊糊的想着,她拉开椅子,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悄寂无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柄剑,是我伯父的。”阮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剑是从小雍山送回来的,定州失守,一切都完了,只剩这柄剑。”
宗恪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脸色已经形同灰烬
“……早年,伯父就和我说过,他说,浩哥哥和凛哥哥是男孩,能继承家业,我是女孩,继承不了家业,可他将来,却要把这柄剑送给我。”阮沅呆呆看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吐出那几个字:“他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阮沅的手指,从剑鞘上划过,那些精美的铭刻花纹,像无言的呐喊。
她忽然,笑了一下。
“可我父亲,不想收下这柄剑。”她抬起眼睛,看着宗恪,“他怕你,怕消息会落在你耳朵里,这柄剑在家中留着,便是谋反的最佳证据。林展鸿没办法,只好自己悄悄藏起这柄剑。”
宗恪听见自己嘶声开口:“……这么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阮沅轻轻点了点头:“大略经过都还记得。只要一个缺口打开,藏起来的部分就会跟着冒出来。宗恪,我甚至都记得咱们头回见面的事。”
宗恪呆呆望着她
“我把头发剪了,因为僧帽包不下。我换上了袈裟,但是里面却舍不得也换掉,所以还是穿着我那件绣百鸟的红衫。谁知后来,袈裟被你扯破了,那一刀我刺了个空,还被你抓住了手腕,我用力一挣扎,袈裟就破了。”
宗恪的记忆,被阮沅带着逐渐清醒,他隐约记得那一幕,灰色的僧袍“滋”的撕裂,里面女孩儿的红衣裳露了出来……
“那时候,你真年轻。”阮沅悄声道,“眼睛那么明亮,脸那么好看,一丝愁容都没有。明明很瘦弱的样子,力气却那么大……”
宗恪错愕地望着她他不知道阮沅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是准备来杀他的?
“……虽说那时候你都十九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才不过十七岁的样子,一脸稚气,像个高中生。”阮沅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我被你捉住,气得半死,心想,怎么会被一个小孩给打败了呢?”
“我那时候快二十岁了。”宗恪挣扎着说,“我不是小孩。”
阮沅扑哧笑起来。
看她笑,宗恪终于忍不住,他忍住满心惶恐,试探着,问:“阿沅,你还在恨我?”
“没有。”阮沅慢慢道,她目光下垂,落在剑身上,“过去的事,记起来一些,有些甚至非常生动。可也已经激不起什么仇恨了。宗恪,我已经走过那个阶段了。我的人生不止十四年。”
宗恪的嘴唇微微发抖
“但你也别忘记,我是赵守仁的女儿。”阮沅说到这儿,嗓音低哑下去,“我不是阮沅。宗恪,我是赵芷沅……那个刺杀过你的人。”
宗恪忽然伸出手去,隔着那柄剑抓住阮沅的手
“我不管”他大声说,声音发颤,“我不管你是赵芷沅还是阮沅,你现在是我老婆,咱们的孩子快出生了”
阮沅咧了一下嘴,她想笑,眼泪却如碎珠,纷纷落下来。
“阿沅,你之前说过,要信任我们两个。”宗恪盯着她,他哑着嗓子,却一字一顿无比用力,“过去的事,咱们放下来阿沅,咱们往后还有很多年的日子要过”
阮沅忍住泪,她挣扎着,抽回了手:“不成的,宗恪,那不成。”
宗恪又气又苦:“为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扬起脸来,含泪道:“因为我注定得害死你,宗恪,就算我不想也不行了。”
“什么?”
“这孩子……这孩子不是人类。”阮沅一字一顿说,“它是云敏在我身体里种下的怪物,往后,注定得害死你,害死很多人。”
宗恪张了张嘴,他的脸色暗黄,眼神瞬间呆滞下来。
“不会的。或许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他嘶声道,“阿沅,咱们总可以想别的办法”
阮沅笑起来,她的笑容惨然无力:“要我讲给你听么?”
接下来,阮沅就将她从云敏那儿听来的一切,包括那个噩梦,全都说了出来。
宗恪默默听着,暗黄的脸色,一点点转为惨白,最终变为了余烬的颜色。
结束讲述,阮沅用力喘了口气,她双肩下塌,那样子就好像不堪重荷般,又好像把长久压在她身上的巨大负担,终于放了下来。
“……所以你明白么?宗恪,这孩子最终会毁掉你,也会毁掉你身边所有的人。”阮沅停了半晌,才又道,“我阻拦不了它了,可我怎么都不能让你死,我不能让宗恒和玚儿他们,因我而遭受不幸。我恨那种事情我早做了决定,不能让这个怪兽生出来。我宁可……宁可和它一同毁灭。”
一切,都袒露在外头。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拦的了,他们之间,再无秘密可言。
可是当赤luo的真相呈现时,荒芜的绝望却席卷了一切,以至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漫长的,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宗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旁边酒柜前,抓过一个玻璃杯。
他将玻璃杯放在面前,摇摇晃晃坐下来。
“……那好。”他拿过旁边的黑瓶,神情恍惚如梦游,“我陪你一块儿。”
他拔掉黑瓶的木塞,想把里面的毒药倒进玻璃杯,但是试了两次,瓶子里什么都没流出来
宗恪一怔,抬头去看阮沅。
望着眼前这一幕,阮沅慢慢笑起来:她觉得轻松极了,快乐极了,她听见了身体深处,那东西终于耐不住,咔的一声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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