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塔克图汗图门父子送出永寿宫,我回头看一眼西暖阁外的黄昏日影,皇帝居然靠在台阶上睡着了。
我脱下满手血红的白手套,蹲下,慢慢打量着皇帝疲惫的清影,方才乾清宫对我霸王硬上弓的气恼突然不见了,我没有出声,只想悄悄转身离去。
不想,不想,石榴树下,斜阳落日,昏鸦魅影,皇帝同样会暖心一抱,让我突然感到,也许,这个男人,并非贪恋德兰女公爵这与众不同的身体。
“陛下,您是世上最英明神武的君主,您心里清楚,安莎作为您的御医,私人教师,翻译,客卿,臣子,这些身份才是最合适的,安莎留在紫禁城里,最不适合的位置就是您的妃子,陛下,您是属于大清的,作为您的妃子,最大的责任是为您延续子嗣,这个,对于安莎这个外国人来说更是没有必要的义务,陛下,请不要打破您在安莎心中的完美形象,好吗?”
“朕羡慕你,嫉妒你,爱你的自由,你知道吗?德兰女公爵。”
☆、第一百零九章 榴花似火
第一百零九章 榴花似火
鹰王克拉玛在紫禁城炫紫的夜空中掠过天际,飞到了永寿宫,回到首领身边,我抬头,心里一惊,无言。
大清天子的泪,滴落在我的肩膀上,耳边,□□一片,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千古一帝会说出这话。
榴花似火,永寿宫却血腥肃杀,我相信,这时候的玄烨对我说的话,是真心的,可这真心,很危险,也不过转瞬而逝。
我也忍不住笑中带泪,软软哄骗道:“陛下,可您应该知道,自由的代价很大,您知道,当初安莎离开英吉利,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获得这相对的自由吗?”
“朕不管,不管,从前不知,现在,自从你来了,安莎,你如同那苍鹰般的自由心境,你能自由决定自己命运的轻盈,朕羡慕,朕嫉妒,朕也想要拥有,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下你,留在朕身边,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陛下这样做了,那安莎就跟紫禁城里冷宫里的女子一样,只会迅速枯萎凋零,陛下想要的是这样的安莎莱斯?”
我转身,看着皇帝坦诚的眉眼,我知道这已经很难得,一个君王,能在你面前袒露心事,这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陛下,苍鹰如果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雀,那就不是苍鹰,只是一只到处可见的宠物了。”
我说着高原上的谚语,皇帝当然能听懂,康熙是个认知能力超高的人,但我明白,他不愿放手的原因,不过是希望抓住我身上自由的幻影。
“陛下累了,先去休息吧,安莎先出宫,这段时日我住在北堂,请陛下好好冷静想想安莎的话,陛下日理万机,等您处理完准噶尔的事,也许您只会觉得紫禁城的落日依然金碧辉煌,安莎不过是天边的一抹云霞,不过是陛下生命里的过客,雁过无痕,您不会再记起我,等您心情平复了,陛下再做决定,好吗?”
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大部分痴男怨女面临的问题都一样,那就是拥有的时候不在意,不珍惜,追逐的永远是天边更加绚烂的云霞,却忘记了温暖家中的白月光,等到这白月光没有了,那时候才来怀念当时明月,这个时候才明白,斜阳晚霞毕竟是转瞬而逝的东西,再绚烂夺目,也会很快消逝,而那片白月光每晚几乎都照耀着大地,你却还不在意,等屋子里只剩下昏暗,你才想起来,开门去追逐,却不知,那月亮却躲到了云层里。
皇帝这个职业,皇帝所处的位置也是这样,放着后宫三千佳丽,可皇帝就是觉得不足,这就是人心,再圆满,再完美,贪念,总是时时刻刻都在心中蔓延。
康熙是个成功的皇帝,因为他的乐观,坚定,英明,隐忍,但他也只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贪念,就会不知足,这就是上帝说的原罪,人世间一切罪恶的根源。
拥有了天下,拥有了后宫三千,还想拥有更多的爱,更多的自由,更多的海阔天空。
我怀着满腹愁绪忧伤,伴随着紫禁城的昏鸦斜阳,红墙黄瓦下穿梭的芸芸众生,回到北堂,抬头,巨大的十字架树立在一片亭台楼阁的东方古城中,猛然间,有种不和谐的庄严神圣美感。
与东方寺庙的淡泊出尘比起来,天主教的神殿显得更高大庄重,我心底明白,这座哥特式建筑让我感觉到的,是耶稣会教士刚刚萌动的野心和从文艺复兴弥漫到十八世纪的西方恐怖流派。
这是一处中西合璧式的建筑,三层教堂,十一座尖塔,最高三十一米的钟楼尖顶,拱门,四圣雕像,玫瑰花窗,主教公署,修道院,圣婴堂,这一切,在暗夜的京城中,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直蔓延到未来的浓浓的暗黑魔幻风。
教士们的计划是完美的,他们的计划中还有孤儿院,医院,学院,印刷厂等等配套设施,如果都付诸实施,俨然就是一个超越古代中国的近代小王国。
主教堂是最早落成的,中国的能工巧匠几乎无所不能,你只要拿出设计图,说清楚建筑风格和方式,无论你是要哥特式还是巴洛克,都不是什么不能办到的事。
大堂内有正祭台和配台,大堂正门内建有唱经楼,大堂平面呈十字架形门面。刚刚交付使用,加上这边的主教是徐日升这满口胡话的钟楼怪人,我很少进去跟着他们做弥撒。
这个时候,我却满身疲惫和满心凌乱,希望教堂里的庄重肃杀能给我的心一点安宁。
没想到,没想到,有人早就在大堂正门旁的碑亭等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野性夹杂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被他强壮的怀抱牢牢环绕。
若是往日我还有心开玩笑,可这时候,我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也无法拒绝他,无法拒绝他的怀抱,无法拒绝他的热烈亲吻。
只是,在他的手伸进我的亚麻衬衣,触摸到我冰凉的肌肤时,我打了一个寒颤,猛然推开他,眼泪不听话地长流而下,这沉稳粗犷的男人惊疑了一下,又温柔上来,合上我的斗篷衣襟,笑道情不自禁。
我的脸色不好,连他这武人都看出来,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的脸颊上还有他的气息,是让我沉醉的气息,但我不知道,他突然抓住我肩膀,并非敏感,着急问:“安莎,不是我敏感,我刚听说宫里的事,皇上要我护送公主出嫁到札萨克图蒙古,塔克图汗明安台吉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怎么了,你身上,一股子麝香味,就算你在御药房,鹿血加上这么浓重的麝香,只有那些能去木兰围场的八旗贵族身上才会有这种味道,这不是你身上的味道。”
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是零,可鼻子却比任何动物都灵敏,他们能闻到配偶身上的味道,这就是动物的本能。
我听出这高大孔武男人话里的一丝恐慌,我心里第一次开始害怕,这就是动心的感觉,是的,初恋的时候我有感觉,但没有这么刻骨,当日照顾周培公,隐约的暧昧中,有那么一丝丝这样的味道,可现在,我开始感觉到这种害怕失去的心痛。
我转身,往圣婴堂后面我的诊所去,狼兆追上我,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扛到肩膀上,如同一个土匪,我突然在他肩背上爆发,哭喊着,叫喊着你放开我,你这狼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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