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铁岭,他们全家都在,这不是陛下亲下的圣旨?”我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我天生就不是个腹黑的人,我学不会李光地那种带着面具做人。
“呵呵呵,哈哈哈,安莎……”
他靠近我,靠得很近,几乎能看到他眼瞳里的倒影,闻到他呼吸中鹿血的味道,然而,我避开了他的唇,推开了他,我推开了皇帝。
“你一点都没变,难怪,难怪,狼兆这头驴子怎么也不肯回头,连命都不要,非要跟你在一起。”
我听不出皇帝是在夸我,但心底没有丝毫害怕,龙颜一怒,我没感觉,愤怒,也没有,我恨不起来。
我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是皇帝的杰作,我也宁肯相信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可我说不服自己。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热河大营里那么多统领,为什么偏偏派狼兆孤军深入到喀尔喀蒙古营救札萨克图汗的弟弟,呵呵呵,别告诉我这是巧合,半路遇伏,噶尔丹怎么晓得狼兆走哪条路,草原上那么多路,可以说根本没有路……
我灵魂深处在大喊,当然就是皇帝,还能有谁?
然而,我却无法怨恨眼前这个男人,他就算这样做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就算他是皇帝,他也只是个男人,男人的嫉妒心不会比女人少。
我与皇帝无言以对,但我感觉御车在动,不由得转头,窗边缝隙里景物开始变幻,我应该下车为狼兆守灵,但我的身体却没动,冷冽的笑,在我唇边蔓延,我有什么资格,对狼兆来说,我什么人都不是,我没有身份。
“你可以下车,朕准你去为朕的狼血大将守灵,德兰女公爵。”
皇帝静静地说,冰冷的话语里透着丝丝让人窒息的血色,我抬眸,没有动,御车已经彻底启动,皇帝的意思是我可以跳车。
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闪烁着目光,爱恨交织的目光,望着这个散发着隐隐霸气的清越男人,心沉入深潭,呢喃道:“不用,我的狼王,已经藏在林子里,有群狼为他守灵,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是找回他的头颅,让他回家。”
皇帝脸上没有任何喜色,沉稳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我继续低语:“当年,离开伦敦,女王送我到出海口,就告诉过我,安玛西亚,既然决定离开,就要当一只无所畏惧的海鸥,迎着暴风雨翱翔,最艰难的岁月,我以为我可以成为女王手中的剑,不离不弃,然而,为了王位,连自己的可以当成棋盘上的礼物,与海峡的广袤比起来,海鸥,安莎不过是一只微小的海鸥,闯得过暴风雨的肆虐,却躲不过猎人的枪弹——————”
在我泪如雨下,沉闷的低诉中,皇帝终于动容,终于摆脱了他的不动如山,他死死地抱住了我,在我撕心裂肺,越来越如同狂风骤雨的号啕大哭中,皇帝不停拍打着我的背,倾吐着一个帝王埋藏最深的思念:“安莎,朕,就是想见见你。”
我却如同海鸥挣扎一般拍打着皇帝的胸膛,皇帝的不解释,让我胡编乱造的倾诉更加来得猛烈,我需要一场倾泄,否则,我真的会经分,我能对谁倾吐,只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皇帝。
这一场大哭后,我和皇帝似乎达成了默契,我们谁都不敢再提狼兆,这变成了我们中间的一道带刺的荆棘篱笆,一旦提及,谁都会被刺痛。
皇帝的御车当然是往热河行宫去了,我很意外这次南巡随行伺候的却是顾维桢,他暂时顶替了梁九功的位置,但我却安心了。
皇帝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却绝口不提我的身份,不再明令封官,知情人都晓得,我还是继续扮演太医院六品供奉的角色最合适,所以都不用说,顾维桢就送来了六品官服。
☆、第一百二十章 爱恨交织
第一百二十章 爱恨交织
有了这身官服,我半夜里去狼兆府上,方便了许多。
没有其他目的,我是去看他母亲,乐正良拿出了家传秘制衍生保寿丸,老太太病床前,奉上丸药,我什么都不能多说,唯有一句:“老太太放心,狼兆的头颅,我一定会找回来,让他魂归故乡,老太太您安心养病,等着儿子回来。”
老太太抓着我的手,眼睛里顿时有了些许生的希望,是啊,我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中国人最讲叶落归根,狼兆战死沙场,头颅却被敌酋割去,这如何不叫当母亲的痛心疾首,必须给老太太一点期盼,这样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然后,没有更多的言语,我起身,对侍奉在旁的佟氏行了屈膝礼,她含泪看着我,说不出话,泪光中点头默认了我的身份。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狼兆府上,回头对顾维桢说,我这就写信,叫我那徒弟戴荃回来。
原本我不想把那少年再拉回这圈子里,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叫他回来,皇帝不会放心,弄不好戴梓后半辈子也没清静日子过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戴梓应该会明白我的苦心。
康熙三十二年冬末,迎着前门外大街上初升的朝阳,我又回到了东方帝国的首都,大街小巷洋溢着过节的氛围,已进腊月,家家户户都在预备过年。
大栅栏靠南面的惠仁堂乐家老号,自从搬迁到此,我还没有来过,随皇帝回京不过小半月,我跟顾问行讨了新腰牌,出得宫门,带着戴荃回老宅住两日。
狼兆走后,我跟随皇帝回京,皇帝依旧任命我为太医院供奉,将我那中西成药房收拾出来,看病居住都在那里,皇帝不要我劳累,平日里不奉旨,我几乎成了个闲人,不过,戴荃却被打发去了火器局。
我和玄烨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几乎进入了冰河时期,我对皇帝的任何吩咐不过公事公办,私下也绝不去后宫任何主位那里串门,皇帝在人前也对我客气有加,无论怎么看,我和这个帝国的君主似乎都只剩下君臣这简单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只有我们彼此清楚,我们在对方眼底见到的热望,德妃看得明白,惠妃敏锐察觉,太后吉雅视而不见,皇帝不是不想接近我,我也不是不愿跟皇帝说话,而是,我们越是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就越是变成了路人。
因为狼兆,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彼此都变成了对方眼里的芒刺,不见的时候,想得抓心挠肝,我的石英表,皇帝几乎日日悬挂心上,皇帝送的海鹰玉璧,我时时攥在手心里,那和田老玉在我手掌心被摩挲到滚烫灼热,我还是不肯放手。
可一旦有机会见了面,特别是在公众场合,往往是最难熬的,那种爱恨交织,那种欲爱却恨,那种渴望又却步的矛盾,我想,这才是男女欲望里最煎熬的部分。
我几乎日日思念皇帝的温情,可一旦触及到腰间的牛角刀,这刺入骨髓的冰冷就让我的心透凉,夜半梦醒,泪湿衾枕,惘然四顾,却不知心该何往?
连戴荃都看不下去,私下直言,师傅既然放不下,何苦要怪皇上,师傅不是说过,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有了第三者,第四者,那一定是个悲剧。
是啊,无情不似多情苦,人类这种动物,就因为有情,生而受苦,我何必怪责皇帝的妒忌自私,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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