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回头吩咐了全喜几句,然后和我一起往华西宫走去。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虽近在咫尺,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心底沉重而伤痛!
进了华西宫,我这才发现:从前服侍我的公公、宫女全不见,包括心湖;跪在地上迎接我的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卫公公、全贺、朝霞、晚霞……
我讶异地看着皇上,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口。或许,因我私自离宫,皇上将怒气全撒在他们身上。依皇上的脾性,大概杖责了一顿再赶走。这样也好,不必再为我悬心……
“……瑾儿,暂且由他们几个服侍你。至于裘园,我已将她安排至别处。”
“嗯。”
我微微点头。怎么都行吧!
他看了我半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突然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我心里苦涩而酸楚:他不是不爱,也不是不怨,只是,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他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剖心掏肺,也不会再凶我罚我吧!可是,这种忍隐却更让人压抑、心碎……
次日上午,沐德厅。
皇上携我一同宴请南疆使团。为首的特使叫符清海,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颇有城府。酒过三旬,符清海终于引入正题。
“不知公主殿下康复的如何?”
“实不相瞒,公主得知南安世子噩耗,一病不起。”
“这可怎么是好?王爷命微臣速接公主回南疆,以便见世子最后一面……”
见皇上迟迟不提送公主去南疆,符清海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由恼火:居然要接若梅去见死人!
“八公主与世子并未成亲,恐怕不宜见世子吧!”
我压住怒气,淡淡地说道。皇上顾念旧情,不便回绝南安藩王的请求,还是我出面比较好!突然觉得,有的场合还是女人好说话。
“这……虽未成婚,但已经定了婚约,公主殿下理应为世子送丧。”符清海道。
“这更说不通了。婚者,六礼而成。南安世子尚未迎娶公主,六礼未成,还算不得夫妻,怎能替世子送丧?况且公主玉体欠安,不宜远行,还请特使多多包涵!”
符清海脸色微变,思忖了半刻说道:“娘娘舍不得公主,微臣能理解。请皇上、娘娘放心,我家王爷绝不敢委屈公主殿下!况且,举国皆知,公主自幼与世子定亲!自古以来,女子一旦定了亲,便是夫家的人,理应遵从三从四德、替丈夫守节。即使尊贵如公主亦是如此!”
顿了一下,符清海看向我:“想必娘娘也知道,当年,前朝的长公主与叶琅元帅定了亲。不料,大婚在即,叶元帅却战死沙场。叶家恐委屈了公主,特向先帝提出解除婚约。没想到长公主重情重义、忠贞不渝,坚持捧着灵位成了亲。直到现在,世人仍为长公主的高洁情操动容!”
符清海的一席话深得人心,众臣纷纷颔首。前朝长公主嫁给了叶莫的伯父,她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长公主与大伯乃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而若梅与南安世子素未平生,根本不具可比性!
略微思索,我徐徐说道:“特使此言差矣!其一,贞节应忠乎情,而非忠于名。长公主与先伯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甘愿守节是为了情,而不是所谓的名节,这正是长公主最可敬可叹之处!而八公主与南安世子天各一方、素未相识。所以,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我扫了群臣一眼,接着说道:“其二,传统未必都是对的,几百年前,世人以活人陪葬为俗,而当朝的律法严禁如此。这种以人为本的律法才是社会的进步。如今,世人也只是在道德上提倡为已逝的丈夫守节。倘若女子顾念夫妻之情、结发之义,自愿为亡夫守节,我们理应敬重;但是,如果只是为全贞节之名,未免过于虚伪,根本不值得褒奖!是不是这样,特使大人?”
皇上私下握着我的手,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有赞许,也有些惘然。
“这……”符清海一时语结,“不知皇上的意思如何?”
皇上回过神,说道:“如今南安世子既死,婚约已断,作为兄长,朕尊重八公主的意思。倘若她为了虚名,执意为南安世子守节,那等她身体康复,朕立刻送她去南疆!”
此言既出,如果若梅真要替南安世子守节,就是贪图虚名。符清海,看你还有什么可说!
符清海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哥哥接道:“皇上、娘娘所言极是,‘名’之一字害人不浅,多少贤人雅女为粉饰贤孝、贞洁,沽名钓誉!自古以来,替亡夫守节、甚至殉节的女子着实不少,或为情、或为名。若是为了情,固然值得世人感动、钦佩;但若是为了虚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不说别的,这让老父老母如何忍心!?在座诸位或有女儿、或有姐妹,想必能体会个中滋味。”
群臣大多都有女儿,即便年轻的,也是有姐妹的,听了哥哥的一番话都唏嘘不已,纷纷点头赞同。符清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难堪。他旁边的副使忙道:“陛下、娘娘、还有国舅所言极是!要不要去南疆,当然由公主自己决定。只是我家王爷急等下官的消息。符大人也是想尽早确认公主的意思,好回去复命。心急了一点,还望皇上、娘娘见谅!”
“卓副使客气,符大人对南安藩王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朕怎会怪他!据朕所知,南安世子去年巡边时便已染疾,也算是因公殉职、为国捐躯,朕特许以王爷之礼厚葬之。”
短短一句话,既暗示自己已经知道南安藩王的欺瞒行为,又大施天恩。符清海既惊又喜,忙离座叩谢。
虽没能接到公主,但南安世子被追封为王爷,又封赏了不少东西,也算给足了南安藩王面子。当天下午,符清海等人满意地离开京城、赶赴南疆复命。
不用远嫁,又解除了婚约,若梅放下心来。自此,她便在宫里住着。若兮和尼娜进宫次数更加频繁,有时干脆留宿玉馨宫。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回宫几天,我不是在太后的凤清宫,便在若梅的玉馨宫,或者水嫣的玉宁宫。我害怕一个人待着,更怕和皇上独处。因为,那样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桃花男……
青荷随叶莫一起进宫看我。一见面,她便抱着我泪流不已,好容易哭够了,她开始数落我什么都瞒着她。姐妹三人聚在一起,本该是最轻松、八卦的时刻,我也知道,她俩都极力想逗我开心,可若轩奇毒未解、任奕寒又远在天边,所以都有些力不从心。
或许是怕见了面彼此更难受,皇上极少来找我。只是,每天夜里,我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或许,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抛开桃花男的死、抛开自己病、抛开之前的揪结,安心而依恋地躺在他怀里。
年关逼近,本该忙碌的我却清闲得紧。富贵闲人,我苦笑着嘲笑自己。
这日上午,皇上突然传我去御书房,说有事与我相商。我很纳罕:有什么事,非得去御书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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