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道:“梦中所见,的确如此。”
李臻笑道:“朕会让人去查你所说的那冤案卷宗里,是否真有此民妇奇案,却不知这次没了那裴大郎,又会是何等发展。”
许宁心知帝王多疑,更何况是自己说的这般荒唐无稽的事qíng,查证必是有的,好在自己的确是亲历过一遭,也不怕他查证,只是低头应诺,李臻又饶有兴致道:“既然你说得如此武艺高qiáng,又是个仗义任侠的,朕且见他一见。”
许宁略一迟疑,毕竟李臻鱼龙白服,这裴瑄却不知底里,虽知前世,却仍是不得不防,李臻看他面色已知他犹豫担忧,心下略觉抚慰,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也是带有护卫的。”一边扬声叫道:“孙璞!”
外头应声而入一个男子,身高九尺,淡红脸面,额阔颧高,修髯如戟,浓眉大眼,颇为雄壮,李臻笑道:“这是幼时我生父给我的护卫,十分忠心,身有神力,能力扛石鼎,有他在,一般人不能近我身。”
许宁略略放心,便出去唤了裴瑄进来,却私下提点让他恭敬些,裴瑄原是个不拘小节的,也并不以此为rǔ,进来便叉手行礼,李臻坐在上首看他果然生得英俊潇洒,面上含笑,好一个风流人物,忍不住便想要考他一考:“我听许相公道你chuī拉弹唱蹴鞠骑马走绳都会,棍箭刀枪也样样在行,可是真的?”
裴瑄谦逊道:“不敢当,不过是混江湖讨饭吃的技艺罢了。”
李臻笑道:“我听说民间有鼓上蚤,能立于鼓上无声无息,你能在绳上蹴鞠,却不知这轻身功夫如何?”
裴瑄笑道:“鼓上蚤不敢比,不过幼时便练习爬高,身子轻健灵活些罢了。”
李臻抬眼看了下屋内房梁道:“那你可能翻到那房梁上?”
裴瑄道:“只要找到借力之处不难。”
李臻道:“你且试来看看。”
裴瑄站起来看了看,果然借着那墙边帷帐金钩,手一扯脚一瞪,整个人轻而易举便翻上了梁上,然后又从另外一边墙上下来,李臻抚掌大笑,一边对孙璞道:“这你却不能了。”
孙璞低声道:“这是内家轻身的功夫,要自幼练气的,我是外家横练,两边路数不同。”
李臻笑吟吟又问了裴瑄几句,转过身对许宁道:“你这护卫有些意思,我如今却有一事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来做,你且借我些时日,待到你外放之时,我再还你,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许宁有些为难看了眼裴瑄,裴瑄笑道:“贵人要我做甚么事?若我能做到,定不敢辞。”原来他看许宁对李臻十分恭敬,想必是个大来头的人,他这两日对唐宝如和许宁印象还好,不想让许宁无端为难,反正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本就没什么顾忌的。
李臻看他豪慡利落不扭捏,心下更是喜欢,开口道:“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事,也不难做,报酬也很是丰厚,酒ròu尽够,吃住穿也全包,只不许往外说,如何?”
裴瑄笑道:“只要不会有违国法道义,更不是杀人放火,我没甚么问题。”
李臻含笑:“肯定不是,你只管放心,做好这事利国利民,将来前程尽有。”
裴瑄道:“那挺好,什么时候去?”
李臻点头道:“你先和许相公回去,过几日会有徽王府的人来接你走,给你安排差使和食宿,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出了秋音楼的时候,许宁低声对裴瑄道:“这人身份地位远在我之上,你替他办事须得尽心尽力,他也定不会亏待了你。”
裴瑄笑道:“许相公只管放心便是,绝不会给你和唐娘子连累的。”
许宁看他眉目不羁,神态洒然,心里不由有些羡慕起这心无杂念得过且过的人来,又暗暗有了些庆幸,庆幸这人终于暂时被自己支开了,他如今委实没有十足把握,能让自己胜过这风一样磊落自信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亲娘被电单车带了下跌倒了,那肇事车一看撞了老人飞也似的逃了,结果我娘手腕撑了下地就骨折了,我一个下午都在忙着带她去看医生安排住院,又紧着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好不容易才有时间来发文了,写得有点匆忙,大家凑合看,有错别字包涵下,我找时间改,这几天更新肯定都不太稳定了,尽量日更。
☆、第62章 家长里短
回到家的时候,唐远等人知道裴瑄居然被贵人看上,人人都大喜过望,宝如少不得又做了一桌子jīng致好菜庆贺一番。
晚些时候宝如终于忍不住问了许宁:“那李相公究竟是什么人?借了裴大郎去是否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许宁想了想道:“元该早点和你说,只是当时看李相公的意思似乎不想我同你说——那李相公就是官家。”
宝如唬了一跳道:“怎么可能!官家不是讳炅字么?”
许宁笑道:“臻是他还在徽王府的名讳了,入继大统后,他便改名了。”
宝如震惊了一会儿,却是想到那日许宁的表现,茫然了一会儿道:“你那天在书房……是和他jiāo了底?”
许宁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不过我没提你也是重生的事,只说自己是大梦一场,醒来发现现实与梦几乎相符,却可以改变。”
宝如不可置信道:“官家信你?你就不怕官家把你给斩了?”
许宁笑道:“不会,我说了几件事让官家验证,他不是个滥杀之人,于人命上十分慎重,轻易不会下令杀人。”
宝如好奇:“你说了什么事让他验证?”
许宁道:“前世这个时候,安妃已因为食用了变味的时鱼结果上吐下泻,偏巧身怀龙种,于是没挺过去香消玉殒,我与官家说后,他回后宫查验,如今安妃一切安好,显然已改了她的命。”
宝如想到许宁的弟弟,有些心有余悸道:“也不尽然……谁知道下回会不会又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又恍然道:“怪不得前世进宫问安皇后并不曾见过安娘娘,所以我压根没想过李相公便是官家呢。”
许宁脸上yīn郁了一会儿道:“有些事qíng能改,有些事qíng不能改,如今我想不出这其中的分别。”
宝如也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道:“会不会和那个被改命的人有关?我想着你弟弟会不会是吃饭的时候本来就习惯láng吞虎咽之类的,所以就算你让他吃粥,他一有机会吃了别的东西,怕是积习难改,所以……但是安娘娘这样,原本是个意外,只要注意饭食,兴许就没事?”
许宁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安娘娘那个,只怕未必是意外。”
宝如愕然看向许宁,许宁耐心解释:“后宫诸事本就难解,安娘娘是官家潜邸之时就认识的旧识,颇得官家恩宠,与别人后来的qíng分不同,未必不是挡了谁的路。都说臭鱼能吃,臭ròu不能吃,虽然时鱼不新鲜,为何独独到了安娘娘那边的时鱼偏就**到吃了会下痢的程度,听官家说当时那鱼他只尝了一口,结果病qíng来势汹汹,事后御厨和经手的礼部等诸人统统被拘了审问,却一无所得。”
宝如深吸一口气道:“这真是……”一边看了看许宁道:“这便是妻妾成群的好处了。”
许宁看她一双眼斜睨于他眼波流转,骨头微微苏软了些,严肃道:“正是,我辈合该吸取其前车之鉴,这齐人之福,唯有圣人才能左右逢源。”
宝如轻哂了下:“少说甚么甜言蜜语,那这般说来,官家在宫中连安娘娘都护不住,再看前世也是连你这般为他冲锋在前的人都护不住,我怎么觉得我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你还和他jiāo了底,万一这一世他还是保不住你……你我都罢了,淼淼怎么办?”
许宁被她一个“我们”说得心里微颤,是“我们”,不是“我”,他心里酸酸甜甜的,解释道:“前世是我们cao之过急了,你莫要看官家是过继的,其实他xing子仁厚,学识也好,原本是很得文臣拥戴的,他身后的徽王、徽王妃那边其实也不是全无根基,先帝择他入继,是经过再三考虑的,既不能太过软弱被臣子挟持,被外戚压制,又不能太过独断残bào,我们这次慢慢来,稳扎稳打,小心权衡,胜算不小,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官家要信我,我没有时间再慢慢取信于他了,只能直接jiāo底。”
宝如轻叹一口气道:“你这样聪明脑瓜若是都玩不转,我们又能怎么办?为什么你就偏要报你那仇呢……”
许宁哑然,他看向宝如,心知自己始终亏欠着这个女人,前世欠了一份qíng,负了心,这一世又为了自己前世未竟之大业,终究是带着她和自己女儿再次走上这条充满荆棘之路,他心里反复转了许久,竟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为国为民?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一世所求不过是一个小家的安宁,而自己本来也可以给她的。
他脸色不好,宝如却是看出来了,她笑道:“你别下脸子了,我知道我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如今看着也还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许宁惭愧之极,宝如却转了话题:“那官家到底是让裴大郎去做什么呢?”
许宁道:“官家没说,不过他这些时日调动了一些今科才选的一些武举近身的人,又曾去京营禁军看过,这几日又有些不着痕迹地军职调动,我猜,他兴许是要在军中、侍卫选jīng锐建一支侍卫队了。”
宝如道:“啊,那裴大郎去是什么用处?”
许宁道:“他武艺jīng湛,人又无根无底,身后没有别的势力牵扯,极是好用,想必是充作教头。”
宝如看了他一眼道:“若是真的,官家想做什么你都能猜到,我若是官家,只怕心里要不舒服。”
许宁心里一甜,宝如这是担心自己?他温声道:“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在上位者面前,什么时候要拙愚,什么时候要聪敏,这些我还是拿得准的,再说也不是都能猜到,我也是有前世打的底儿在呢,前边为何不和你说明官家的身份也是这个原因,你这人xingqíng直慡,全无伪势,怕你露了痕迹,倒让官家厌恶了。”
宝如道:“伴君如伴虎,这般日日夜夜地猜着防着,你不累么?”
许宁松了眉头道:“三十岁,我如今给自己定的年限,一旦官家无忧,我当急流勇退,找一处山水皆好的地方,陪着你和淼淼隐居,你说可好?”
宝如冷哼了声:“怕到时候你早被功名利禄迷了心,又或者和前世一样被那么多人牵扯上,想退也退不掉了。”
许宁含笑道:“我自有打算。”他看到宝如没有反驳他一同隐居的打算,便知如今宝如尚无与别人共度余岁的想法,这两日遇到裴大郎提起来的心,略略放了些心。
宝如却不知他心里这一番百转千回,酸甜苦辣,她说了几句这些便又说起了端午的一些节庆安排,又要采办些端午节礼送回武进县去给唐许两家,唠唠叨叨地说了一些,许宁只是耐心听着,甚至会给出一些节礼参谋,居然仿佛一对尘俗夫妇,家常里短,宝如商量完后回屋,陡然也感觉到一阵空虚,她这些日子似乎已习惯了有什么事都问问许宁的意见,前一世许宁并不喜欢这些俗事,她也觉得许宁是个官人,又会读书,这样俗事不好扰了他。
所以柴米油盐酱醋茶,本来并非对不上琴棋书画诗酒花,无非是看说的人是哪一个罢了。
天气渐渐热了些,裴瑄第二日果然便被徽王府遣来的差人接了去,过了些日子,天子果然颁了明旨,国内各地边防选身世清白的jīng锐入禁军上四军,身高必须为七尺以上,能开一石二斗弓,而各地选拔进京的jīng锐士兵,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会举行考核,再次选拔其中最jīng锐者,充为带御器械,御前侍卫。这样jīng锐中挑出的jīng锐,想必都是些以一敌百的武士了。而教头也是官家jīng心挑选毫无背景的人,在训练中再加以灌输效忠官家,为官家舍生忘死是荣耀,这就更是皇家最擅长的手段了。
许宁捏着折子微微一笑,心下却稍定,他就知道官家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就算对自己所说仍有疑虑,他也绝不会坐视诸事发展,自己选的禁军jīng锐,自己提拔的带御器械,定会对他效死,只有手握jīng兵,他在宫中才不容易受制于人,说到底当日他因病被太后垂帘听政,虽然不知道宫里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想见一定是经历过一番博弈,而最后以官家的失败告终,然而如今他有了准备,妇人之流,如何与手握天下至尊权柄又众望所归的年青帝皇抗衡?
眼看着端午节快要到了,满街都是兜售天师像的,许宁前一日已是买了来贴在门上,又买了不少桃枝、柳枝、葵花、蒲叶等物cha于屋内,宝如则买了上好江米板栗红枣等物来包粽子。
这一日许宁回到院内,看到葡萄架下摆的竹榻上,三岁的唐定正捏着个五毒彩色布老虎呆呆在一旁,而一旁宝如抱着嚎啕大哭的淼淼正在轻声安慰,唐定正是唐远找回来的幼弟,定这个名字还是许宁给起的,之前一直含糊地叫着小三小三的。许宁看淼淼哭成这样,少不得问:“这是怎么了?”
宝如十分尴尬抬起头来道:“昨儿做端午佩的小玩意儿,用碎布头做了个布老虎还有一些彩色的小粽子。”她指了指地上扔着的一串玲珑小巧的彩色三角布粽子道:“你看,这也挺好看的,昨晚淼淼喜欢得很,两样都抱着睡了。适才我看着天气有些热,便设了榻带了她和小三儿在葡萄架下纳凉,我一旁再做些香包,小三儿看了那老虎也想要,我想着再做一个也不值什么,再说淼淼当时也在睡觉,便给他拿着玩儿了,结果淼淼醒过来看到布老虎在小三儿手里,便放声大哭,还把那些小粽子也给扔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独呢……怎么劝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