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听不懂向南跟这个疯子似的乞丐说的话,刚才一直警惕的盯着谷大夫,就怕这人真是别人说的疯子,发起疯来伤到大人可就不好了。
此时听向南的吩咐,蓝天下意识的应了,都退着走了两步了突然又站住,扭头犹豫的看谷大夫,“大人,要不然先请这位先生去客房梳洗一番换身衣裳,这天儿还有点冷……”
估计是秋天里就被家人赶了出来,谷大夫身上的衣服虽然是被脏污糊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可也能看出来是秋衣。
向南也觉得谷大夫抓着自己的手跟冰雕似的,不过还是不确定谷大夫理智是否还在,只能询问谷大夫自己。
谷大夫没吭声,似乎说完牛痘的事之后他就没了嘴巴似的,只细微的转了转眼珠子,最后将视线从向南身上收回,缓慢僵硬的松开了拽着向南的手,转身一步步跟着蓝天出去了。
蓝天可不敢叫谷大夫走在自己身后,只能假装客气的走在谷大夫侧前方,时不时转头侧身给谷大夫指方向,嘴上习惯性的就说起了自家大人的好来。
“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啥牛啊人的,不过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家大人肯定会帮你的……”
“我家大人可好了,当年我爹生病没钱治病,我自己跑来把自己卖了给我爹治病,现在我爹好了,我娘跟弟弟妹妹们也种了两亩树换了开两亩荒地的机会,我爹昨儿也来参加交流大会了。”
“他说他一定好好种地,等明年大人要发土豆跟红薯种子了,我爹就第一个来领,种了明年家里就不愁没吃的,他们要把豆子麦子卖了把我赎回去……”
“我是不想回去的,跟着我家大人多好啊,以后我要像大树叔一样,帮大人做事……”
谷大夫一声不吭的听着蓝天唠唠叨叨的,甚至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蓝天可不在乎,反正他赞美大人也是习惯了。
且这么说着话好歹觉得没那么怕这个疯子乞丐了,好像多说说自家大人,自己心里的勇气就无限膨胀了。
向南等蓝天带着谷大夫离开之后也没闲着,自己动手磨墨,垂眸看着砚台里渐渐变黑变浓的墨汁,心里打着腹稿。
等墨汁差不多了,向南坐下提笔,在一个小本上记下牛痘之事。
这个小本子都是这回交流大会记录下的有用的知识经验。
今年的种地好手交流大会春耕的时候向南就下发的通知,让各村五月末春耕结束之后自行举办各地比赛,每个村派遣了两名宣传员并两名衙役跟上,一路从村比到亭,从亭比到乡。
昨儿衙门这边接待的就是乡比赛获胜者前三名共计六十人次,一天的时间从早上到傍晚就结束了,昨晚向南陪着大家吃了一顿晚饭,又聊了大半宿,今儿早上这些人才离开衙门各自回家。
今年的交流大会依旧选取了十名种地好手给予锦旗以及奖励。
因着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很多事都成熟了不少,蔡老板感谢向南给他指路发展牛马行,今年直接一口气赞助了三头耕牛两头驴子作为奖励。
张老板依旧是十套衣裳,彭老板则是包揽了所有参赛者来衙门这边的一切吃食。
今年人数不算多,且也只待了一天一夜,也不需要吃啥大鱼大肉,彭老板还是负担得起的。
梅老板最实在,赞助了十两银子作为奖励品,第一名有三两银子,第二名二两,第三名一两,其余人等一千文到一百文不等。
虽然比起当初给向南捐献的三百两银子比起来十两银子忒少,可对于农户来说,二两银子那可是一家七口人松了裤腰带一年的嚼用,能得到这么实在的奖金奖励,实在让人惊喜激动。
邵老板则是直接将那栋宅子划给了衙门,并且强烈要求再给向南十亩地作为试验田。
这回向南说什么邵老板都不愿意收钱,现在邵老板跟向南也算是朋友了。
对于向南,邵老板也不像以前那样畏惧,板着脸逼着向南收下地契,若是不收他还要不再登门了,叫向南哭笑不得。
从没见过如此给官员“行贿”的,向南最后还是将地收下了,直接挂在衙门,里面收获的东西全都归衙门账本,不算是他的私人财产。
谷大夫是今日向南送乡长乡亲们离开时在衙门大门口遇上的,当时也有人认出了谷大夫,直接就要将谷大夫拉走,说是这人已经疯了,要用痘来害人。
向南当时还懵着,结果谷大夫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向南不撒手,向南见这人也没有别的动作,怕是有隐情,这才将还要来拉人的乡亲给劝走了。
原本有衙役要来拉谷大夫,不过谷大夫却不撒手,哪怕是被打了也死死抱着向南,向南没法,试探着伸手。
谷大夫一把就拽着向南小手臂,一路跟进了衙门到了办公室这边,向南这才听见了谷大夫说的牛痘之事。
谷大夫的事可以说给向南的冲击不小,古有华佗开颅而被杀,单单是写在历史书上就让无数人遗憾至极。
现在又遇见了谷大夫,那么是不是就是在大业朝此时此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同样有像谷大夫这样的医学界研究者?
此前他一心放在农业上,便是矿厂跟制药厂都是为了发展大山县经济,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别的方面。
比如说文化发展医学发展,他是不会不懂不了解,可是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应该是全面发展的,不该是畸形的只发展经济。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一来就认识了苗大人,之后又认识了行之兄阿渊,家里也有娘妹妹阿悦。
等到后来又有了什么都能跟着他一起瞎折腾的师傅,而后又是钟太守甚至皇上,等到了这边,又有付太守全程保驾护航。
向南现在才觉得,可能全天下都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而他其实可以将自己的幸运分给更多的人,让那些像谷大夫一样走投无路甚至险些将自己逼疯的人有一个希望。
向南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甚至连人才都算不上,像谷大夫老刘头这种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却最后做出这番功绩的人才是天才才是人才。
向南将牛痘以及谷大夫的事在小册子上写好,放下毛笔,最后垂眸看着那几排记录了谷大夫将近十年艰苦心酸的字,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坐了一会儿,洗漱好的谷大夫被蓝天带了过来,看得出来蓝天费了些功夫,谷大夫脸上原本覆盖了半张脸的胡子都给刮干净了,露出一张饱含风霜的蜡黄瘦长脸。
向南心里算了一下,谷大夫应当只有三十多岁,可他脸上已经长了褶子皱纹,甚至被梳得整齐完全盘上去的头发里也有了不少的灰白头发。
向南抛开那些复杂的心情,脸上重新挂起笑来,“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蓝天撇嘴扭脸白了谷大夫一眼,而后躬身朝向南行礼道,“大人,这大叔倔得很,头发都还没收拾好就闹着要往办公室这边走,小的没法,只能勉强给他收拾齐整就带过来了,饭还没来得及吃。”
谷大夫不说话,只直直的看着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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